宮闕有韶華 第120節
張俊躬身:“娘娘放心,皇上心里有數,已急召了宜姑姑前來主理此案?!?/br> 顧鸞聞言,頓時哭笑不得。 張俊也說:“宜姑姑必定又要罵罵咧咧了?!?/br> “若換做是我,也要罵的?!鳖欫[失笑。這便托張俊去御膳房帶了話,讓御膳房提前備好小龍蝦,明天做一道十三香的、再做一道麻辣的,給柳宜送去。 卻沒想到,翌日小龍蝦還沒做好,案子就先審出了眉目。 楚稷在辰時三刻著人傳顧鸞去清涼殿,顧鸞理了理發髻就乘步輦去了。步入清涼殿,猝不及防間被殿中血rou模糊的人嚇得打了個哆嗦。 柳宜坐在側旁,正指著那人道:“這小蹄子倒有意思,初時一派忠臣孝子的模樣,把臣婦好一頓罵,結果不到兩個時辰就招了。不過嘛……臣婦確是窩著火用了嚴刑,怕她翻供說是屈打成招,這才將人押了來,皇上自己再問一問吧?!?/br> 說及此處她一眼睛一抬看見顧鸞,忙起身:“貴妃娘娘安?!?/br> “宜姑姑?!鳖欫[還了一禮,繞過去一瞧,仔細分辨一番,才認出殿里這位血rou模糊的正是若云。 若云虛弱已極,癱跪在地木然做不出反應。張俊上前拽住她的發髻,她才匆忙回神,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屈打成招,奴婢說的都是真的!” 顧鸞面容清淡地乜著她:“你想清楚?!?/br> “是……奴婢想得清楚!”若云驚懼不已,“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覺得皇上近來厭棄了貴妃,便想……便想設計讓皇上廢了貴妃,免得貴妃專寵……” 顧鸞又問:“供狀可畫押了?” “畫押了?!绷祟h首,“只是……”她遲疑著看向皇帝,“茲事體大,況且還要顧及皇長子的顏面。不知皇上……” “朕知道該怎么辦?!背⒁粏?,“張俊?!?/br> 張俊躬身:“下奴明白?!?/br> . 椒房殿。 皇后已在寢殿的茶榻上枯坐了一個徹夜。榻桌上的茶盞不知換了多少次,茶香沁出又散去,她卻始終顧不上喝上一口。 近前侍奉的宮人盡被押走了,她多少清楚局面不好,心底卻又存著僥幸,祈禱不會牽連到自己身上。 應該不會牽連到自己身上。此事只有若云與景云知道,她們兩個都很忠心。尤其若云,最是體諒她的心思。 突然之間,殿外sao動了一陣。 皇后怔怔回頭,視線透過窗紙看過去,朦朧間看到有人走進院門。再近一些,她依稀認出那是位身份不低的宦官。 不多時,這人入了寢殿來,是張俊。 張俊乃是皇上跟前的掌事,宮中頭一號的宦侍。宮中許多大事都需由他經手,數年下來,皇后與他也算熟悉。 可眼下,皇后看著他,卻回不過神來。 她只怔怔的,沒有氣力說話,臉上亦無什么神情。 張俊打量她一眼,躬身:“娘娘,下奴過來,只為告訴娘娘一聲――若云招了?!?/br> 皇后脊背驟緊:“招了什么!” “想來娘娘心里有數?!睆埧〈鬼?,“案子是宜夫人親審的,冤不了她。供狀您若想看,下奴一會兒會著人謄抄一份,給您送來?!?/br> “不……”皇后禁不住地想要逃避,“本宮不看……” 張俊沉了沉:“不看也罷。那娘娘就先耐心候著,晚些時候,皇上和貴妃娘娘應會一道過來?!?/br> “貴妃來做什么!” 皇后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 張俊抬眸,見皇后方才一片麻木的眼中不知何時漫開了血絲,直勾勾地盯著他,頗有些嚇人。 “貴妃來做什么!”她又喊了一次。這次尖銳的聲音變得沙啞,她仍直勾勾地瞪著張俊,眼中的血絲好似更濃重了些,顯得目眥欲裂。 接著,皇后一聲啞笑:“還有皇上……皇上真當自己在主持公道么!” 這話中多有些不敬,張俊垂眸:“下奴只是來傳個話?!?/br> 皇后置若罔聞:“他偏寵妃妾庶子,縱容貴妃干政,宮規禮法皆視如無物!本宮容不得貴妃又如何,本宮是皇后,本宮本就該約束皇上,讓他雨露均沾!貴妃這樣狐媚惑主的賤人,不能灌一杯鴆酒要了她的命才是本宮失職!” 這話聽得張俊心下暗驚。他從不知道,皇后竟已恨貴妃恨到了這個地步。 ……貴妃也沒招惹過她啊。 張俊自顧自想著,再度道:“下奴只是來傳個話?;屎竽锬镉猩醪环?,一會兒不妨直接與皇上和貴妃娘娘說?!?/br> 言畢,他招了下手。 又幾名宦官入了殿,張俊緩了口氣:“你們守在此處,侍奉好娘娘,千萬莫要讓娘娘有什么閃失?!?/br> “諾?!睅兹斯е攽?。 . 一刻后,皇后所言便由張俊盡數稟至了清涼殿。楚稷聽得皺眉,目光一轉,落在顧鸞面上:“你看,還是我去吧?!?/br> 顧鸞卻搖頭:“我先去。你若有話跟她說,遲些再說?!?/br> 楚稷坦然:“我怕她出手傷人?!?/br> “不會的,那么多宮人呢?!鳖欫[邊說邊站起身,自顧自往外走去,“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會跟皇后娘娘把話說個明白。她這些心結因我而生,我總歸是躲不過的?!?/br> 邁出殿門,顧鸞望著上午明媚的陽光,長緩了一口氣。 她原本也想這些事合該讓楚稷去料理,因為這世道原不是女人能做主的世道,皇后將錯處盡數怪到她頭上本就奇怪。楚稷既是主事的那一個,這些麻煩就盡該讓他去應付。 但轉念想想,這些道理與皇后大抵是說不通的。若皇后能想通這些,從一開始怨的就不會是她,大可直接去怨楚稷。 顧鸞于是乘著步輦,沉默無言地往椒房殿去。 她想了一路,思索該和皇后說些什么,最后終是不得不承認,要與皇后將話說開、坦誠相對甚至握手言和,只怕終究只是她的一廂情愿。 皇后的心結不是那么容易解的。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避免更多的麻煩。 步入椒房殿寢殿,顧鸞一眼看到皇后顯是剛發完火的樣子。 她坐在茶榻上,牙關緊咬,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止。地上更散落著不少碎瓷片子,不知有多少上好的瓷器在她的怒火中被毀。 顧鸞心下一喟,腳下繞開瓷片走向她,皇后憤恨抬眸:“怎的只有你來,皇上呢!” 顧鸞沒想到,昨日還一派端莊的皇后會在一夜之間變成這樣瘋魔的樣子。 她駐足,福了福身:“皇后娘娘容稟,皇上原是想來的,是臣妾覺得他來約也無濟于事,有些話終究還需臣妾來說,才勸住了他?!?/br> 皇后怒極反笑:“你大可不必在本宮面前這樣炫耀圣恩!” “臣妾沒有那個意思?!鳖欫[邊說邊繼續上前,兀自在榻桌另一側坐下,“臣妾只是覺得,在娘娘眼里錯處都是臣妾的,即便皇上來了,也不過是與娘娘爭辯臣妾身上的是與非,白費口舌罷了。倒不如臣妾來這一趟,將惡人做到底,干脆利落地將事情了結?!?/br> 這話直說得皇后一愕,面露不安:“你要做什么……” 顧鸞抿笑:“臣妾想息事寧人,請皇后娘娘日后安安分分地在行宮待著,莫再與臣妾為敵,也不要再做任何興風作浪的事了?!?/br> “你……”皇后眼底一震,抬眸盯著她,滿目的不可置信,“你這話什么意思,本宮是皇后,豈有留在行宮的道理!” 顧鸞淡然:“皇上自會有合適的說辭,保全娘娘的顏面?!?/br> “本宮若不答應呢!” “那?!鳖欫[眼簾低下去,眼角依稀滲出兩分凌意,“娘娘便想一想皇長子的安危吧?!?/br> 話音未落,皇后驚然起身。顧鸞余光輕掃,眼見她滯了一瞬,轉而瘋一般的朝她撲來。 還余兩步時,候在顧鸞身邊的宦官上前一把將皇后擋住。 “你敢!”皇后歇斯底里地喊著,“顧氏!你敢動永昌,本宮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臣妾從來都不想動永昌!”顧鸞壓過了她的聲音。 皇后一滯。 “若臣妾想,娘娘以為臣妾日日在御前伴駕會沒有機會嗎!臣妾也從來不想動搖娘娘的地位,是娘娘步步相逼!” 顧鸞字字擲地有聲,皇后一時怔住,好似在判斷她話中虛實。 轉而又問一聲輕笑,顧鸞的口吻重新柔和下去:“如今,輪到臣妾做主了?!?/br> 她一壁說著,一壁腹誹自己這般抑揚頓挫的口吻聽來實在不像好人。 可在宮中活了幾十年,她總歸明白,有時想將事情辦成就是要做壞人,或者至少要看起來像個壞人、惡人。 是以她直視著皇后,一字一頓地告訴她:“娘娘安心留在行宮修身養性,本宮擔保永昌無虞?;噬现匾暤兆?,亦不會怠慢他,只消他自己擔的起那承繼大統的眾人,儲君之位必定非嫡長子莫屬,非臣妾一個寵妃能夠動搖,朝臣們也不會答應――這一點,娘娘出身世家,勢必比臣妾更加清楚?!?/br> 皇后目光怔忪,一時未言,又是那副在判斷她話中虛實的樣子了。 “而若娘娘不能安心?!鳖欫[下頜微抬,“臣妾為了自己的命,便顧不得娘娘與永昌的性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娘娘不要逼臣妾才好?!?/br> 這話說得口吻輕飄,又包含威脅。 皇后面上怒色再生,一時極重,一時又緩和些許,萬般矛盾在此刻盡數體現。顧鸞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終是聽到一句憤恨的質問:“本宮憑什么信你!” “因為娘娘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彼α诵?,“昨晚宮宴散后,皇上手上便也起了疹子,只是皇上按著不提罷了。倘若娘娘再生事端,皇上將這般傷及圣體的重罪公諸于世,娘娘說得清楚么?” “不可能!”皇后即刻否認。 她激動起來,想沖到顧鸞面前爭辯,但被兩名宦官死死攔著,只得嚷道:“不可能!皇上……皇上怎么可能起疹子!本宮沒動那只錦盒!” “這臣妾就不清楚了?!鳖欫[平靜地搖搖頭,這便站起了身,“個中利弊,臣妾都已同娘娘說明白,娘娘自己掂量輕重便是?!?/br> “只是萬望娘娘想明白,若娘娘再做什么糊涂事以致廢后,永昌這嫡長子的地位便也不那么穩了?!?/br> 言及此處,她笑起來:“到時才真是親者痛,仇者快?!?/br> “你栽贓本宮!”皇后一聲聲罵著,“是你栽贓本宮!皇上那么寵你,你怎能……” “永昌還是娘娘的親兒子呢,娘娘不也動了?”顧鸞輕描淡寫地反問,皇后聲音滯住。 她看著皇后的神情,自問自己這個壞人辦得可真到位??上С⒉辉?,否則他必要夸她會演戲。 ――她如此想著,結果卻是剛走出寢殿就迎上了他苦笑的樣子:“真會演?!?/br> 他聲音放得極輕,她還是趕忙將他拉遠了,小聲問他:“怎么還是來了?” “不放心你?!彼麚u搖頭,“道理說明白就行了,何苦扮個惡人?” 顧鸞沉了沉:“有些道理隨著時光推移終究會懂,但要避免眼皮子底下的節外生枝,恐嚇常比推心置腹更有用?!?/br> 他眸光微凝,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了半晌,笑意漫開:“這人精的樣子,是跟上輩子越來越像了?!?/br> 她眨眨眼:“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