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手記[無限] 第80節
骷髏對自己的身材十分滿意,不料白蟾和它審美迥異。蹲在水坑邊上看自己外貌,白蟾長長一嘆:“我,怎么變成了,這樣?!?/br> 樊醒:“……你有變化嗎?” 除了身后原本拖著的三條爬行動物尾巴消失,個子長高之外,他覺得白蟾和以往形象實在毫無區別。 白蟾:“這個身體,難看?!?/br> 樊醒:“……” 白蟾笨拙地穿衣服,磕磕巴巴說話,兩三個字頓一頓,魚干耐心地跟他交流。樊醒把余洲等人接到洞里,白蟾正好穿上褲子,很別扭地揪著布料:“緊?!?/br> 余洲試圖緩和氣氛:“挺好看的?!?/br> 白蟾站直了,走到余洲身邊盯著他。半晌他低頭湊到余洲臉邊,兩人之間幾乎毫無距離。嗅了嗅余洲的氣味,白蟾飛快親他一下,笑道:“好了,現在,我比你,高?!?/br> 樊醒臉已經黑了。 魚干咯咯笑個沒完,勸余洲樊醒大度,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白蟾轉頭細細觀察它。之前白蟾占據余洲意識的時候,魚干被黑龍藏進口中,他看得不夠仔細,這回大白天瞧得一清二楚了,他斬釘截鐵:“比我,丑?!?/br> 這回輪到樊醒揪著魚干的尾巴,不讓它撓白蟾。 柳英年最遺憾:“骷同志呢?以后都見不到了么?” 連白蟾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思索片刻,說:“等我,死了,也許能,再見它吧?!?/br> 他在自己的意識里,無論如何呼喚骷髏都聽不到回應。 骷髏像是睡著了,但余洲又覺得它不像這樣的人。明明不久前還嚷嚷著要跟他們一同歷險旅行,不可能這么快就安靜。 眾人來到地面,風仍未停,空氣變得清爽,白蟾不禁深深呼吸。 他坐在眾人面前,四腳蛇簇擁在他周圍。他頭一回從這些小東西過分圓潤的眼睛里看到了羨慕。它們紛紛觸碰白蟾的身體,小心翼翼又渴望地。 “……對不起?!卑左刚f,“我無法阻止他們?!?/br> 他沉默很久,終于松口,跟余洲他們說起云游之國的事情。 被母親驅逐之后,孩子們紛紛離開,小十那樣的孩子會選擇拿走一些安流曾經的玩具。但白蟾對安流沒什么感情,它直接跟著去意已決的哥哥和jiejie離開母親身邊,不回頭,也毫無留戀。 一行總共七人,穿過許多個鳥籠,尋找最合適的落腳地,最后在“縫隙”里發現了這七個相互靠近而且十分平和的“鳥籠”。 這七個“鳥籠”中,起初有六個都是空無一物的,也就是沒有籠主的空白“鳥籠”。 其中唯一一個有造物、有山河的,便是白蟾所在的“鳥籠”。 籠主是一條黑色的巨龍。 它不會說人話,更無法與人交流。從哪個時空落入“縫隙”,白蟾他們也無法知曉。黑龍在鳥籠里還原了自己喜歡的風景與地形,山川河流,磅礴開闊?!傍B籠”中有各色各樣的人和動物,白蟾等人并不顯得特殊,他們抵達此處,平安落腳。 白蟾的兄姐覬覦這個鳥籠,但黑龍與他們并不親近。它只中意跟白蟾來往。 或許是因為白蟾漆黑的膚色,或許是因為白蟾也是個不擅長說話的沉默孩子,黑龍愿意讓他坐在自己身上,載著他四處游歷。 鳥籠遼闊得超出白蟾的想象。他從不知道,原來非人類生物的腦海中也有這樣廣闊的意識。雖然只相處了很短的時間,但他和黑龍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黑龍完全信任白蟾,直到有一天,白蟾的兄姐設下致命陷阱重創黑龍。 他們在商量誰能夠給黑龍致命一擊,也就是誰才有資格成為這個鳥籠的所有者。被打發到遠處的白蟾趕回來時,黑龍奄奄一息,一雙眼睛靜靜看著白蟾。 沒有怨懟,沒有憤怒,當然也沒有過往的親昵和信賴。它看白蟾,如同看籠中萬物,看一片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云。 兄姐們仍在爭執不休,白蟾從暗處默默走近黑龍。他像以往一樣,把自己藏進黑龍的懷中。黑龍鱗甲碎裂,手足斷成數截,雙角被折斷,已經沒有活命的可能。白蟾的眼淚流進黑龍的傷口里,黑龍疼得發顫,用最后的力氣捏住了白蟾的脖子。 白蟾抬起頭,與黑龍碩大的眼睛對視。他哭著道歉,撫摸黑龍胸前可怖的裂傷,想為它減輕痛苦,但徒勞無功。 黑龍看著白蟾,張開口,露出猙獰的牙齒。 白蟾閉上眼睛迎接黑龍憤怒的復仇。他落入黑龍口中,卻并沒有被黑龍吞噬。他的意識與黑龍的意識融合在一起,在瞬間看見了黑龍于鳥籠內度過的數十年。無數往事將白蟾吞沒,他一時間無法接受這么多信息,頭疼欲裂,幾度暈厥又不斷蘇醒。 最后一次蘇醒,他睜開眼睛,先看到的是憤怒的哥哥。 哥哥揪著他的頭發:你都干了什么! 周圍一片混沌,各種色彩混雜,他們像漂浮在巨大的無邊無際的染缸之中。黑龍已經消失無蹤。 黑龍讓白蟾吸收了自己。白蟾成為了籠主。 白蟾在驚愕和痛苦過去之后,想到“鳥籠”中無數的歷險者與動物,立刻開始重構“鳥籠”。但它所見、所知之物實在太少,在情緒激動的時刻,唯一能完整想起來的,是這段時間里黑龍帶他逡巡過的山川與河流。 他在“鳥籠”里復原了前任籠主創造的景色。 兄姐們抓住白蟾。他是他們之中最弱、最不需要警惕的一個。爭執開始了:誰應該殺了白蟾,取而代之? 有人要求立刻動手,有人要求他們放棄這個想法。眼前人不停爭吵,白蟾還沒從失去黑龍的痛苦中恢復,便要立刻迎接意料之外的變故:他信任的人們,想奪走他的生命。 悲傷、恐懼、憤怒齊齊涌上來,白蟾失控了。他放聲大吼,才發現自己化作黑龍,正在黑色的天空中狂奔,驚雷與閃電降臨在原本寧靜的“鳥籠”中。 展現力量的白蟾讓兄姐們迅速冷靜下來。他們安慰白蟾,向他道歉,抱著他親昵地說甜蜜的話。所有的話聽到最后,都是同一個要求:他們讓白蟾開門。 白蟾只能照辦。 他們穿過門,順利在附近的幾個空白鳥籠中安營扎寨。 在兄姐的cao作下,鳥籠開始融合,成為一個巨大的圓。他們在融合的鳥籠中央建造起云外天,那是七個籠主棲身的地方。 余洲忽然不解:“等等……離開鳥籠之后,我們要去的下一個鳥籠,不都是隨機的嗎?為什么你們可以選擇特定的鳥籠?” 柳英年也舉手提問:“而且你們做了什么?鳥籠為什么能夠融合?” “我們沒有,帶走安流的,任何,東西,”白蟾說,“但有,一個人,她,帶走了,母親軀體,一部分?!?/br> 樊醒驚得幾乎跳起來:“誰?哪一部分?!” 唯有魚干冷靜?!澳莻€觸手,是吧?”它說,“我認出來了?!?/br> 白蟾點頭默認。 余洲明白了:從縫隙意志身上脫離的那一部分,還蘊藏著屬于意志的力量。利用這個力量,七個孩子硬生生在縫隙之中建造起了自己的領域。 說了許多話之后,白蟾已經有些虛弱。他雖然痊愈,但元氣尚未恢復?;瘟嘶文X袋,他繼續道:“還有,一件事,可能,會讓你們,失望?!?/br> 他眼珠子咕嚕嚕地轉,尤其看見人人臉上一片殷切,更是難以張口。 “……有話就說,”最冷靜的樊醒問,“還是你怕講出來了,我們會生氣?” 白蟾磕磕巴巴:“云游之國,出不去?!?/br> 余洲:“……什么?” 白蟾:“這幾個,鳥籠,只有,進來的門,沒有,離開的門?!?/br> 一片死寂。 每個人都盯著他,就像白蟾說了一句無從理解的話。 夜深了,起了大風。怪霧被吹散,四腳蛇們傾巢而出,去尋覓食物。 余洲他們自從墜落到這個地方,什么都沒吃過。柳英年和許青原的隨身背包里帶著干糧,是出發前和小游一起做的rou干,用清水就著啃,勉強能果腹。 但誰都沒有吃東西的興致。柳英年沉默地坐在洞里,用小刀一下下在石頭上刻字。許青原跟著四腳蛇們出去了,他手上必須有些事情做,才能紓解心中的焦躁和惶恐。 余洲躺在洞外,隊伍里的人各自分散,誰都不能為任何人分憂。 他現在才知道,徹底絕望的人原來不會狂躁,也不會憤怒,他們被狠狠重擊,要等這種麻木過去,才有互相溝通的力氣。 余洲不可避免地思念久久。還有和姜笑在一塊兒的父母。 一直牽引著他往前沖的目標沒了,他只覺得乏力空虛,一旦躺下就再也不愿意起來。 天空幾乎沒有云層,自然也看不到星星?!傍B籠”的一切由籠主掌控,看來這個籠主對星空沒有興趣。余洲胡思亂想。余下的六個分別是什么人?為什么這里沒有門?他們認得安流嗎?他們愿意給安流面子嗎?安流和樊醒,再加上一個白蟾,有能力顛覆六個籠主控制的“鳥籠”嗎? 問題實在太多,余洲想不明白,頭腦混亂。 樊醒來到他身邊,和他一同躺下。 樹林里有風經過,不知名的小獸飛快穿行。曾身為人的歷險者們,化作異類后,在密林中各自安然生活。想到自己可能也會變成這樣,余洲忽然怕得發抖。 樊醒攥住他的手。 “我會送你出去的?!彼f,“別怕?!?/br> 他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扭頭看著余洲,沖他笑了笑。 余洲:“……還能怎么做?” “你還有最后的選項?!狈炎プ∷氖?,“我成為云游之國的籠主,在這怪地方里給你鑿出一扇門?!?/br> 第76章 骷髏紅粉(14) 離開“鳥籠”,這是余洲的目標。 扳倒意志,取而代之,這是樊醒的目標。 如果選擇成為云游之國的籠主,樊醒將不能離開這個“鳥籠”,只能成為它永恒的囚徒。 余洲以為樊醒在開玩笑,但樊醒很認真??此剖请S口一說,然而已經深思熟慮過。 “鳥籠內部的規則,不是由籠主的邏輯和經歷來決定么?付云聰教過我們的?!狈颜f,“這里沒有出口,是他們不想要出口。我成為籠主之后,我會……” 余洲忽然撲到他身上,發狠地吻他。 天穹幽深,風停了之后,霧氣重新統治土地,那壓抑沉悶的空氣歸位,周圍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樊醒撫摸余洲的頭發,與他交換濕重的喘息與呼吸。 “……我們能不能離開,其實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庇嘀夼吭谒绨?,小聲說,“如果真的走不了,你就吃了我吧。吃了我,深淵手記能回到你手上,你是它新的主人。它會幫助你躲開母親的追捕?!?/br> 樊醒沒聽清楚后面的話,他抱著余洲,無意識地重復:“我們?!?/br> 我們。 這是不包括樊醒的“我們”。 曾刺傷過樊醒的字詞,在這瞬間忽然如一把刺刀,同樣扎進了余洲心頭。 如果所有人都離開,縫隙里就只剩樊醒和安流。白蟾不會隨他們一起走,他要維持自己鳥籠的秩序。小十呢?他們還能找回小十嗎?所見的每一個兄姐對樊醒都充滿惡意,他會孤獨嗎? 余洲捧著樊醒的臉,他想起樊醒變小的時候,依賴地依偎著自己。他會害怕孤獨嗎? “我吃了你,你就不能回去了?!狈押鋈恍χ鴨?。他試圖打破兩人之間的氛圍,“那久久呢?她是你最愛、最牽掛的人。還是說,你已經愛上我了?” “……”余洲說,“還沒有?!?/br> 樊醒裝作吃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