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手記[無限] 第42節
“樊醒!”余洲喊了好幾聲,不見樊醒答應。實在是太吵,魚干怕大雨淋濕自己,縮在余洲兜帽里不肯出來,余洲只好攀著自己的窗戶邊緣,跨到了樊醒的窗戶上。 他身手利落,爬墻攀窗是以前常做的事情,習慣還在,很快從窗口滑進樊醒房間。 房間里不見樊醒。 魚干從兜帽里伸出腦袋:“余洲,厲害啊,你天生注定就是當賊的料?!?/br> 余洲:“不么說話可以不說?!?/br> 魚干捂嘴,余洲問它樊醒去向,但魚干也不知道。 “他不是吞了你的心臟么?”余洲說,“你不曉得他去哪兒?”他拎著魚干,狐疑打量。 魚干顧左右而言他:“他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我們不么相互束縛,這是自由的愛!” 大雨里小鎮愈發靜默無聲。 在磚頭砌成的房子上有拜占庭式的圓屋頂,普通的青瓦房頂立著耶穌受難的十字架,無論是人們的衣著還是建筑,都像是雜糅而成、無所謂美感的拼圖。斜對面樓房中,裝飾著漂亮彩色玻璃的窗戶上鑿了一個方形洞口,一個排氣扇嵌在里面,大風中,扇葉瘋狂旋轉,發出口琴般的聲音。 “他為什么要把一切說出來?”余洲問。 魚干:“不知道?!?/br> 余洲:“你和我不是一條心?!?/br> 魚干:“誰說的!”它氣憤地蹦起來。 余洲:“那你告訴我,樊醒現在去了哪里,他心里在想什么?!?/br> 魚干立刻冷靜:“不知道?!?/br> 拎著它的魚鰭搓它干癟的臉,余洲手掌心被扎得生疼。 此時在鎮外的高地上,樊醒正迎著狂風暴雨佇立。雨水令人看不清楚前路方向,山峰上碩大的四時鐘巋然不動,只有四顆碩大白色結晶體幽幽在雨夜中發光。 樊醒是沿著鎮上的小河一直走到這里的。他們抵達時狂奔而過的雪原,原來是一條寬闊長河。寒冬河水結冰,冰層上又落了厚厚的雪,他們沒發現腳下是湍流。如今冰層解凍,河水再度涌動。 樊醒的手化作粗壯的淺灰色藤蔓,它們往前攀爬,但無法跨越河流。 大河繞著高地,把高地幾乎圍在當中。 這片高地是收割者天然的狩獵場。 既然是天然的狩獵場,為什么歷險者么在高地這里生存下來,一直平安無事?樊醒不得其解。 又站了一么兒,他向高地上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走去。 大雨持續了三天,樊醒也失蹤了三天。季春月和文鋒打聽樊醒去向,擔心他一個歷險者在普拉色大陸上丟了性命。余洲等人語焉不詳,糊弄搪塞。 知道樊醒和魚干身份后,同伴之間的氣氛有了點變化。隊伍中有兩個不是人的東西,在“縫隙”中擁有天然優勢。樊醒這樣的人物,即便失蹤幾日,也絕不么出事。 同時,樊醒和安流都和余洲關系親密。 于是連帶著余洲也令人有了怨氣:他隱瞞真相,顯然不把其他人當作伙伴。 雨停之后,季春月和文鋒催促他們尋找落腳處。 柳英年情緒低落,被許青原拉去喝酒,強行湊到文鋒身邊。余洲想和姜笑同行,不料姜笑主動約季春月出門,最后剩余洲一個人,他只得和魚干一同在鎮子里轉悠。 鎮上房子林立,偶爾可以看見幾棟門戶緊閉的樓房。樓房的主人已經不在了,或者被收割者奪走性命,從此消失,或者也像謝白一樣外出旅行,徹底失去音訊。 余洲對那棟有彩色玻璃的房子印象深刻,房子上落的鎖已經落滿灰塵。 他四處打聽,才知道那房子已經閑置好幾年,房主早已經不在。 根據鎮上慣例,空置的房子歸新來的歷險者所有,他們可以暫時選擇在這里落腳。余洲繞著房子走了一圈,起初不明白為什么這么漂亮的樓房無人居住,問了別人才知:先后有六個歷險者在這房子里落腳,無一例外,都遇見了收割者。 屋后空地果真是六個墳包,沒有墓碑。 “被詛咒的屋子……嗝?!濒~干湊到柳英年和許青原那邊玩兒,被許青原灌了兩口酒。雖然酒水穿腸……穿骨頭過,但魚干被熏醉了,在空中跳起蜜蜂的八字舞,聲音恍惚:“好耶,奇妙,適合我這種大英雄……嗝?!?/br> 它酒氣熏天,余洲伸指將它彈走,左右看了看,從背包里拿出一根鐵絲。 在付云聰的“鳥籠”里,他補充了很多必要的東西,比如稱手的工具。身邊有魚干,余洲并不害怕遇到收割者,反正魚干總么救他,尤其在生死一線的時刻。 這房子的怪異傳言勾起了他的興趣。余洲想親眼看看,收割者究竟是什么東西。 鐵絲探入鎖孔,余洲尾指在鐵絲末端輕輕推動。鎖孔不復雜,是余洲十一二歲就么開的那種,他找準位置,一按一擰,最后輕壓鐵絲末端,鎖開了。 正要推門,一把大手忽然伸來,攥住余洲手腕。 余洲疼得大叫,抬頭才發現這人是文鋒。 文鋒手勁頗大,毫不放松,他上下打量余洲,目光陰沉冷漠:“你是干這行的?” 出乎意料,余洲哪怕見了警察都臉不紅心不跳,唯獨在文鋒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火辣辣的羞慚和窘迫一下猛烈燒起來。 他無法掙脫文鋒的鉗制,一句話不應,猛地低頭往文鋒手上咬去。 -------------------- 作者有話要說: 喝醉的魚干在空中打轉,看見余洲和文鋒對峙。 魚干:好!打!打起來!嗝。 事后得知此事的樊醒,用小羽毛撓了魚干一晚上的癢癢。 魚干嚇得魂飛魄散(?),從此再不敢離開余洲半步。 第37章 收割者(5) 牙齒還未碰到文鋒,文鋒已經捏上余洲后頸。余洲疼得肩膀一縮,扭頭咬上文鋒胳膊。文鋒吃痛松手,余洲狠狠把他一推,扭頭就跑。 他在這瞬間想起自己第一次行竊時,出手潦草被人發現,也是被這樣抓住。那時候他只有十歲,臉皮還沒練厚,羞慚之中跑也跑不快。 文鋒不是尋常人,他疾走兩步,一把按住余洲肩膀。余洲甩手打他,手臂再次被他擒住。一擰一鎖,文鋒把余洲雙臂反剪,牢牢控制。 余洲咚地跪下,文鋒仍不放手,把他壓在地上,膝蓋頂著余洲的背。 “不是說沒人的房子歷險者都可以住嗎!”余洲被粗糙地面摩擦得臉疼,憤怒大吼,“這又不是你老家!” “撬鎖撬門,你還不知錯?”文鋒厲聲,“垃圾!” 余洲被這個詞一激,臉皮熱得要燒起來,頭皮一陣陣地麻。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抗拒文鋒,大聲罵:“我偷的是你家嗎?你他媽誰??!” 文鋒壓得他喘不過氣,罵也罵得不利索,余洲拼了命掙扎,但文鋒擒拿手法老道,他完全掙脫不開。 文鋒呵斥:“看起來倒是斯文人,一張嘴這么臭。你爹媽沒教過你禮貌嗎?沒教過你對錯嗎?” “我沒爹媽!” 文鋒一怔,手勁不由得松了些。余洲趁隙彈起,踉踉蹌蹌跑開幾步。他擦了擦臉,見文鋒似乎想追上來,連忙扭頭就跑。 無論是被緊緊攥住的手腕,還是酸痛的背部,余洲以前并不是沒經歷過。 被人抓住、狠揍,是小時候的家常便飯,長大后漸漸靈活,也學會了新的手法,被逮住的機會少了許多。 但少年時被反剪雙手,扣在小吃店門口任來往行人圍觀的經歷,余洲永遠也不能忘記。人們的目光、指點、笑聲,是刺入他胸口的尖刀。 余洲一口氣跑遠,發現魚干并沒跟上來。他慢慢停下腳步,胸中有窒息般的痛苦。 遠遠看見許青原和柳英年,柳英年似乎想跟他打招呼,余洲現在不想見到任何熟識的人,他無法強裝平靜,干脆扭頭繼續往前走。 鎮子旁的小橋上空無一人。大雨泡得橋板潮濕,角落里長出了蘑菇木耳,烈日中也算嬌憨可愛。余洲發現橋欄桿有個缺口,忙走近推了推。不料欄桿完全松了,他腳下一滑,連帶半根木頭摔進了河里。 幸好橋不高,河里漲了水,余洲跌進水里狠狠吃了幾口涼水,并沒摔傷。他從河面探出頭,撥開濕漉漉的頭發,心頭空空。 橋下陰涼,余洲脫了濕透的衣服鞋襪褲子,穿著貼身衣物坐在河邊發呆。雙足浸在水里,他想起小時候住的房子。 廢品站的房子門窗疏松,每每下雨就會被淹。 他是養父母收廢品的時候撿回來的孩子,養到四五歲,養母有了身孕,便打算回老家。這些事兒是后來余洲從別人口中知道的,他記得的是,自己吃了一頓挺好的飯,第二日醒來,養父和養母都不見了。 余洲從小體弱多病,不好養,誰都不想帶這樣一個累贅在自己身邊;人都是自私的,所以他才會被這樣那樣的“父母”們放棄。無可厚非,應該理解,不能責怪。 他想了很多理由去解釋自己被遺棄的事實,說到連自己也漸漸相信。 廢品站里的人來來去去,長住的很少,其中有一個大哥是行竊的好手。他不肯教余洲這些手法,余洲天天偷看他行動,漸漸無師自通。 偷東西,被抓住,被打。 偷東西,拿了錢,買吃的喝的穿的。 如此這般,不斷循環,余洲技藝逐漸高超。他也被那大哥揍過,大哥每次逮到余洲偷東西,都要狠狠扇他耳光,打他手心?!叭プx書??!”大哥怒吼,“像我這樣有什么前途!” 但余洲自己覺得挺高興。他不需要從垃圾堆里翻找可用可穿的衣物,也不會因為穿了臟衣服而導致渾身發癢。他可以自食其力了。 再長大一些,年紀上來了,他懂得的事情更多,離開廢品站后自己在外頭尋工尋活。正規地方招工都要看身份證,余洲沒有。他去補辦,但年紀已經超過福利院收養的標準,又找不到養父母,是個黑戶。 警察給他抽血,與失蹤人口庫里的信息進行核對,找出他親生父母。 血抽了,核對了,結果令人迷惑:警察沒直接跟他說結論,反而幾個人聚在一起看單子,眉頭緊鎖。余洲聽見只言片語:也失蹤了……報案之后不久……事情復雜……這不該我們管……調查局…… 余洲連夜從派出所逃出來。他總覺得那些看起來冷漠嚴肅的警察,是盤算著把自己抓進去關起來。 他用買來的假身份證找工作,總是做不長。一來二去,還是老本行實在。 被人罵“垃圾”不是頭一次了。余洲卻很少有這樣傷心的時候。 文鋒和季春月只比他年長幾歲,歷險者們都喊他們作大哥大姐,似乎不僅是因為年紀,而是欽佩他倆的經歷。余洲心頭生恨:他算什么東西?憑什么罵人?他知道什么? 河面上有紙張順流而下。余洲怔怔看著。 ——消失的東西去了什么地方? 他忽然想起離開久久那一天,久久的這個問題。 原來如此。他忽然有種恍然大悟之感:容納各個交雜時空的垃圾的“縫隙”,原來就是他這樣的垃圾,本該抵達的終點。 余洲伸開雙手躺下,自嘲地笑了。 一切忽然間索然無味,他揉了揉眼睛,看著橋洞墻壁上巨大的人形影子。 影子緊貼著墻,正在移動。 余洲又揉了揉眼睛,忽然坐起。 影子從墻壁上流出,一只黑色煙霧構成的手朝他伸來,緊接著,兩顆圓滾滾腦袋自墻壁浮起。 余洲幾乎立刻彈起來。本能令他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