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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房門口,矗立著兩個高大仆婦。她們身著厚實的衣裳,套了手籠,面容裹著幾層布料,只露出一雙眼睛。 身體孱弱的南懷賜哪里推得開兩個健壯婦人,又氣又急,口角直冒血沫,楊令虹走到近處,他便停下來,瞪圓了眼睛喘氣。 楊令虹下意識攥緊白月的手臂。 南懷賜喘勻了氣,終于開口:“你把婉姑娘弄到哪里去了?” “東廠?!彼卮?。 抓著白月的手指微微松開,她凝望著南懷賜的面容。 他身量很高,比兄長和顏莊都要高上很多,清瘦無比,面頰幾乎沒有血色。 他眉眼依稀可見康健時的俊朗,溫柔地注視著婉姑娘時,充滿了令人心醉的甜。 可他面對她的時候,永遠是冷冰冰的模樣。懷疑、厭煩、譏諷、不屑、冷漠…… 種種對尋常陌生女子都不可能出現的神情,交織于他的臉上。 她曾覺得他高不可攀,站在他身前時,那高大身影滿帶無可匹敵的力量,令人窒息。 “第一次?!彼?。 這還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南懷賜也無比渺小。 區區兩個婦人便能將他攔阻,哪怕他目光兇狠,似要將她撕成碎片,也無法越過她們的手臂。 南懷賜的臉泛起不正常的紅,是氣的。 他再次推了推仆婦們,用力極大,血噴在仆婦手臂上。兩個仆婦也只是嫌惡地皺起眉頭,不肯退讓半步。 這也是楊令虹第一次察覺到,公主府下人對她毫無輕視的尊重。 一切都是此消彼長的。 她終于意識到這一點。 顏莊的到來,改變了她的處境。 他顯示出自己三年來都未曾有過的強硬與乖戾,就連退讓都不肯吃虧,于是他們便軟弱了。 她在東廠里這些日子,沒有人敢趁她還不熟悉律法,蒙蔽于她,除了顏莊素日的威名,還有她本身的膽氣在。 而她的膽氣,在于換了身份。 她不必低頭,忍氣吞聲換得邊關無事,只需按律處理一個個案件,便穩坐東廠提督的位子。 于是她沒有恐懼,沒有憂怖,更不會因強裝威風而外厲內荏。 她是皇室貴女,本就高坐千萬人之上的位置,有著與之相配的從容。 楊令虹禁不住笑了。 南懷賜瞪著她,叱罵道:“你這該死的婦人,若非身為上昌長公主,我休不得你,不然你敢動婉兒一根手指,我便殺了你!” 他曾是她努力討好,想要過段平和日子的清雅公子。 如今宛如瘋魔。 “駙馬,你膽子大得很。你雖不敢殺我,卻敢欺君罔上,拿我沖喜,又敢寵妾滅妻,對我動手?!?/br> 楊令虹平靜地陳述:“婉兒膽子也大得很,連我的東西也敢看上,還敢越過我,給你挑選其他妾室,我這公主府儼然易主?!?/br>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并不清脆,遠不如婉姑娘動人,卻帶著此時不該出現的溫柔,連半分起伏都無: “若非你身為駙馬,我早就連你也一并送到東廠去了?!?/br> “你!” “料想東廠的顏莊,比不得刑部大人們對世家心存忌憚,更比不得宗室們畏懼太妃和圣上,能為我秉公處置?!?/br> 楊令虹淺淺地笑了。 南懷賜又嘔了一口血,踉踉蹌蹌扶住門框。 他厲聲道:“毒婦!毒婦!早知今日,我何必尚主!你這毒婦,倘若婉兒有個三長兩短,我必不與你干休!” 白月忍無可忍,上前一步,擋住楊令虹,便要罵他。 楊令虹撥開她,甚至沒有生氣,只輕輕道:“你在說氣話,我不信?!?/br> 南懷賜嘴唇顫抖起來。他指著她,仿佛還要說什么,嘴角甚至顯出青紫之色。 他張開嘴,只吐出一個模糊的字,整個人便栽倒在地,只剩抽搐了。 幾個仆婦也如門口兩位那般打扮著來了,在鞋上纏好布帛,走入偏房。 有人架起駙馬,一直架到臥房里去,有人用guntang的水擦拭血液。 處理完后,仆婦們將沾血的衣物布料都解下來,放在角落的矮缸里燒了,又換上新衣。 楊令虹只平靜地望著這一切,眼中酸澀,視線漸漸模糊。 她記起剛見到駙馬的時候,他比現在的樣子還要不堪。 是她強忍恐懼,臉上手上纏滿布帛,衣不解帶地伺候他,希望他能多活十幾年,甚至幾十年。 他也并不客氣,無論說話還是咳喘,甚至都不會避開她,而對婉姑娘,他則小心翼翼,仿佛對待一件世上罕見的珍寶。 她鄙棄自己從前的愿望。 又有侍女急匆匆跑過來,行禮道:“殿下,顏廠臣到了?!?/br> 楊令虹渾身顫了一下,拭去淚水,道:“帶他來花廳,我有話要問他?!?/br> · 白月守在花廳外,令人安心。 顏莊坐在下首,松花綠程子衣隨動作現出些許褶皺。 楊令虹飲了口茶水,問道:“廠臣,你我這算是……換回來了?那時候你有什么感覺?” 顏莊思索片刻,搖頭:“沒感覺,只小睡片刻,一睜眼就坐在堂上,婉姑娘渾身是血倒在下頭,連氣都少了?!?/br> 他說著便笑了笑。 這舒心的微笑,看得楊令虹生出幾分悵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