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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得目的地越近,我越能聽到張丹楓的名字。那些江湖人說起他時,總帶著崇敬與興奮的神情,他退隱了江湖,江湖中卻時時處處有他的傳說。 我租了艘水路往石林的客船,同行的還有幾個拿劍的青年男女,我坐在船頭,撩著水中的浮萍。我想到我和張丹楓曾經的那段緣分,或許就像水與浮萍,聚散匆匆,離合乍然。 我見到他該說些什么?我們已三十多年不見了,最多也就是故友罷了。 若他妻子不介意,我想和他喝一回酒。 我將浮萍掬起,又攪落水中。忽然聽到有人道:“姑娘,你衣袖沾水了?!?/br> 我轉頭一看,是個年輕的持劍公子,見到我的那一刻,他原本溫和有禮的面容頃刻間呆立住了。我道:“無妨?!?/br> 我又轉過頭去玩水,那人又開了口,但卻有些結巴了:“姑娘,在下……在下冒昧一問,姑娘也是去石林找張王爺的么?” 他說到后面,試圖把自己舌頭擼直了,話音就有些重,說完看了我一眼,低下頭,一副懊惱的樣子。 我“嗯”了一聲,點點頭,道:“那你們呢?” 他見我問他,眼睛都亮了,他身邊的幾個同伴早已圍了過來,卻也不敢離我太近,搶話道:“我們幾個都是武當新一代的弟子,聽說張王爺住在這里,想向他討教幾招,求一些指點?!?/br> 我道:“來找他的人很多么?” 年輕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敝派掌門曾敗于他手下,卻也和張王爺成了朋友,坐化前交代我等一定要來找他,還吩咐我們……” 他話沒說完,就被身邊的同伴一個手肘頂過去,顯然他一不小心說多了。 身邊的同伴忙笑著轉移話題:“姑娘要找張王爺,不妨跟著我們,石林里到處都是陣法,一百個人里,也沒有一個能真正進去里面的。我等雖學藝不精,對此多少也有些研究?!?/br> 他嘴上說著學藝不精,臉上卻很是自豪的樣子,剛剛和我搭話的那個年輕人也一臉期待地看著我。我搖頭道:“多謝各位好意,我獨自去便好?!?/br> 那幾個人紛紛一臉詫愣。船已快到目的地,岸邊已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聳立石柱,我站起來,使出輕功,從船頭飛起,腳不沾水地落到了岸上。 身后鴉雀無聲,我沒回頭,找了個高處仔細看著這一處廣大的地理奇景。里面一看就被人做了陣法,雖然我自信陣法造詣還不錯,但……張丹楓明顯更高。 不過我有辦法,我輕功好,我可以作弊。 我遠遠望去,找了根看起來最高的石柱,施展輕功直接飛了過去,越過下方的石林子。我站在那上面,極目遠眺,并不困難地就看到石林的中心處有一座小山峰。 那想必就是劍峰了。 我深吸一口氣,這段距離對我來說有些遠,但也不是不可以。我腳尖一點,整個人如雨燕一樣掠空而去,飛了好一會兒后,我從石峰上躍了下來,入目就是滿眼的繁花。 花樹奇香,樹叢間蜜蜂蝴蝶來來往往,我左躲右躲地往里走,樹下無路,看得出這里應該很少有人來。 我走了大約半刻鐘,終于聽到前方劍峰下瀑布砸空的聲響。眼前豁然開朗,綠草如茵,屋舍靜立。 屋前一張棋桌,桌上無棋,卻有酒,人不在桌前,而是負手仰望瀑布,聽到動靜,慢慢轉過身來。 是他。 再一次看到他的面容,我的腦海里一片寂靜。 張丹楓看到我,臉色頃刻間凝滯,慢慢地睜大了眼睛,他開了口,聲音有些顫:“你……你……” 他一連說了三個“你”字,長長地嘆了口氣,忽然閉了閉眼睛,良久才睜開。 我才找回我自己的聲音:“多年不見了?!?/br> 張丹楓看著我,幽幽道:“是啊,已經許多年了,你知道有多久么?” 我竟不忍開口,低下頭去道:“三十多年了?!?/br> 張丹楓卻極自然自在地一笑,恍如當年:“小兄弟,我終于等到你回來了?!?/br> 他這個稱呼一出口,我轉過頭,眼底酸澀得如針刺。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這里只有他一個人,他從未有過妻子兒女,只不過是自從和我分別,他就一直在等著我。 我搖搖頭,不知是在否定我還是在否定他,我道:“澹臺鏡明不好么?脫不花不好么?你為什么不娶了她們中的一個?” 張丹楓只看著我,輕聲道:“我不是和你說過么,我非你不娶的?!?/br> 我冷聲道:“你不該等這么久?!?/br> 張丹楓立在瀑布下的水霧風起中,聲音如同水珠落地,清晰明快:“一開始的時候,我聽上官前輩說,你進了地獄谷練功,我想,你生我氣了,我們又隔著家仇,雖然后來仇恨已經化解,我等你幾年也是應該的?!?/br> “你好多年都沒有出來,我有些不甘了,但一想,師父和飛天龍女分離十二年,才得一相見,我張丹楓又有什么等不得的?” “再后來,時間已久了,父親也曾勸過我,但我想,以我對你的情意,縱是一輩子,又有什么要緊?” “到今天我才知道,上天不負我,我的小兄弟終究是回來了?!?/br> 我轉過身去,用手都抹不盡臉上的淚。 還是那個自負的張丹楓,自負到天都輸給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