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獨走到書房門口，忽想起什么?！把鄽w?！?/br>
    “是?！?/br>
    “之前我讓你去打聽別人都是怎么說你的，你打聽了么？”

    “……打聽了?！?/br>
    “他們說什么？”

    “……人如木石，不喜不悲，才貌雖有，魂魄不全，七分可嘆，三分可悲?！?/br>
    “這么文縐縐的話，想來是書齋文人說的。那些耍刀弄劍的粗人又怎么說？”

    “說他們打不過我?！?/br>
    “既不會文又不會武的下人呢？”

    “……”

    “他們怎么說？”

    燕歸抿抿嘴，低著頭，不咸不淡地說了一連串，“賬房說我月錢高卻從不出門把錢花出去，很古怪。侍女說我身為女子卻不用胭脂水粉，很古怪。小廝說我大事小事全自己動手，不喚人去差遣，很古怪……”

    總之人人覺她古怪。她確是很聽話的，他讓她去打聽，她便去認認真真、一個一個地打聽了。

    鳳獨背對姑娘，望月而笑，“府中人，你一一打聽過了？”

    “是?！?/br>
    “不是?！?/br>
    “……”

    “你漏了一個?！?/br>
    “……”

    “可知你漏了誰？”

    “……主上?！?/br>
    “我現便在這里，你不若抓住機會，打聽打聽?！?/br>
    “……主上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你么，沉默寡言，不管對什么事都有些置身事外，但令出必行，一諾千金，事情只要交給你，我便可以很放心。你守規矩，而且守得有點過頭，一點小過失，誰也沒說什么，你便自己去領罰，鞭子落在身上也不吭一聲。說起來……”

    他偏過頭來，望著她一笑，“實在也有幾分傻氣?！?/br>
    燕歸不語。

    鳳獨道，“說你傻，你看上去可不太高興?！?/br>
    “屬下不敢?！?/br>
    鳳獨又道，“今日設宴，廚房做了一道好菜，我覺得金太師配不上，因此沒讓他們呈上來，留在廚房里。日出之前，你和鷹炙去把它們吃掉，不管喜不喜歡都得吃掉，因為那東西我很喜歡?！?/br>
    說罷他便走了，踩著月色，漸漸遠了。

    燕歸從地上起來，關了書房的門，依照命令，夜色里到了廚房去。

    老遠便聞著一陣香氣。

    一陣芒果香氣。

    她一下子，又有些出神。

    第二十一章

    廚房燈火通明。

    不論是在何地，廚房總是個令人安心的地方，一盞溫火，柴米油鹽，蔬rou魚蛋，給人的是最能暖腹的東西。

    再有，民家里守著廚房的，又常是最親切慈祥的長輩，一個cao勞的背影，時而蹲下去關照底下的火，時而站起來關照上邊的鍋，熱氣氤氳，飯食飄香。暖腹之外，又暖了心。

    童稚的回憶里，廚房便是這樣暖腹又暖心的地方，長大以后一眼看回來，仍覺得是個避風港。

    此時是夜深人未靜，此地是華城瓊玉樓，然這廚房燈火微醺，仍讓姑娘不由停步，覺得恍惚。

    ——蒙蒙的山。

    ——簡陋的木屋。

    ——大廚房炊煙裊裊，粗布衣的老太太嘮嘮叨叨，領著山里大小媳婦們在土灶前忙碌，人聲比煙火還盛。

    ——小孩子坐在門前玩蛐蛐，抬起頭來，彎著眼睛朝著這邊笑了，叫了一聲……

    ……叫了一聲什么？

    腦海中那模模糊糊的畫面里，小孩子那么開心，朝著她叫了一聲又一聲——可她什么也聽不見。

    燕歸心里一下子空下去。那畫面也漸消散了，抓不住，留不了，終于是不見了。

    眼前只剩下六道城主府邸里寬敞氣派的后廚房，燈火輝煌，這么晚了也仍是人聲囂囂，人人到處奔忙。今日宴會盛大，收拾了大半晚也還沒完。

    鷹炙的聲音是在身后幾步外響起來?！皝砹??！?/br>
    姑娘回過神來?！班??！?/br>
    “今日辛苦了?！?/br>
    兩個人一塊進了廚房。

    那一臉精明的管事已等了許久了，平日里便是專跟人打交道的人精，府上什么人最受寵信、最需要討好，是門清的。見了兩人，便殷勤把鳳獨專門留的東西端出來。

    燦爛燭光下見得珍饈一碟。透白的瓷盤只鋪了半滿，紅玉綠翡，玲瓏落錯，不知食材究竟是什么，看著是好看的，但因只有半滿，便生出些寥落之感。

    執筷入了口，清香繚繞，回味長久。

    管事說，“這便是天下三大名菜之一的‘酒闌歌休’，為六道城所獨有。做這么一道菜，需要白桃花、雪蓮草、龍井茶等三十余種各季食材，工序繁復，耗時良久。但主食材其實很是常見——芒果?！?/br>
    鷹炙道，“這里面哪有芒果？根本看不出來，也根本嘗不出來?！?/br>
    管事道，“若要細品，其實是有的。制菜時，每道工序里都需要芒果，雖廚人技藝高超，已將芒果香氣完全融入四季食材之中，但芒果香氣若有還無，靜下心來尋，是能嘗出蹤跡的。正因此——這菜才叫‘酒闌歌休’?！?/br>
    “喔？”

    “酒闌歌休意仍在?！?/br>
    這菜肴里是有詩意的，管事說著便很感嘆。而鷹炙全然不解，只繼續埋頭吃菜。

    燕歸把這句話在心里念了幾遍。酒闌歌休意仍在。也許六道城這座富麗府邸的主人喜歡這道菜，喜歡的并不是菜肴中清香的味道，而是這句她有些不知其意的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