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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謝云棲向來愛干凈,性子也如孔雀一般高傲,定然不愿意叫別人看到自己這副落魄的模樣。 這一次,他十分安靜,像是生怕吵到了謝云棲。 可是謝云棲還是睡了許久,再醒來天已經全黑了。他要元衡扶著,去外面走動走動順便小解一下。整個過程,元衡的臉都有些異樣的通紅。 過了一會,元衡說:“師尊,若嫌這兒藥味重,我們回千機塔好不好?!?/br> 話剛說出口,他又恨不能收回去。本來是為了讓看起來興致低迷的師尊能回到自己最喜歡的住所??伤?,謝云棲已經碎了仙元,成了徹底的凡人。 現在還受著傷。 他根本爬不上六七十丈的高塔。 “嗯,回千機塔吧?!睕]想到謝云棲卻應了他,還說,“為師現在爬不上去,阿衡,你能背我嗎?!?/br> 徒弟如夜漆黑的瞳仁里映著那莞爾的面容。長發未曾高豎的師尊,少了幾分威嚴凌厲,多出些清寒懶散。 能,一千次,一萬次。阿衡都背您。 元衡不敢直接飛掠上去,他背著師尊,就像老師半年前領著他慢慢走一樣,一步一步往上走。走了小半個時辰,才走到塔頂。 他將謝云棲小心地放在靠窗的竹椅上,取來了外裳蓋在他身上,怕他被風吹得著涼了。 宋醫官說過,謝云棲再也不是以前的國師大人了。 都是因為自己。 從前的謝云棲比任何人都強大,他時而殘酷,時而溫柔。他手上沾染著鮮血,但那雙手,會溫暖地撫摸自己的頭,告訴自己,阿衡,只有你能成為我想要的明君。 閉上眼,過去的一幕幕在面前閃過。 帶著他爬山,在山巔告訴他,要知百姓疾苦的謝云棲。解下自己的衣衫,不肯讓自己承受半點風雪的謝云棲。在黑衣刺客手里保護著自己,張狂又恣意的謝云棲。 那樣的謝云棲,沒有了。 不知不覺,只剩最后幾階,黑靴踏上時,正巧晚風將二人青絲混雜纏繞著拂動,似青柳入湖,劃破原本的靜謐。 元衡看著謝云棲又因為過于疲憊,而不得不淺淺睡去的側臉。眼眶發著紅,可是這次,眼底卻迸射出許多從前從未有過的銳利光芒。 沒有關系。 此一生,阿衡一定會好好保護您。 謝云棲一場大病,躺了約有兩個多月才終于把傷給養好了。元衡身份不便,時常上下塔就穿著一身全黑的披風。把臉和身子全都罩住。 說來也怪。自從這菩提玄葉渡到了元衡身子里,元衡的身子輕便程度比過往的謝云棲有過之而無不及,短短半年便修至結丹期。 大概是元衡本就天資極好吧,現在想想,菩提玄葉金手指在手的謝云棲還是打不過大boss元離,怎么想都是謝云棲自己的資質實在太差了。 蹭蹭往上的不僅是修為,還有身高。 眼看著從前不到自己胸口的娃兒,兩年內竄到了齊耳高。 話說最近的元衡好像格外安靜,也沒有像之前一樣抽抽搭搭地就知道哭。好像變得沉默了不少。難道是覺得自己現在沒用了,就不肯認這個師尊了? 不,不可能。元衡不是這樣的孩子。 他身子沒那么好了,就淡出了朝堂上的事物,元衡已滿十三,許多事可以自己做主了。謝云棲樂的清閑。 怪的是,宋陵這家伙老實了不少,竟真老老實實當了兩年的醫官,也不想著改革的事兒了。倒是時常來這國師府上走一遭,給自己診診脈灌灌藥,一副怕他早死的樣子。 一晃,便是三年。 小徒弟已養到十五六歲。 第10章 潼關之戰 平章十四年,春夏交替時,東都迎來了數十年一遇的旱澇。四堤潰泄,皇城地處高位還可免于一難,可周遭已經江河縱橫了。 百姓們紛紛請旨,希望國師作法熄了龍王的怨氣。私下里不少人說,就是因為國師造孽多,龍王才震怒發難。 近兩年謝云棲權勢不再如往日,過去積的怨恨也都一并迸發了來。民怨四起不說,許多官場中人也暗搓搓地想直接拖垮他,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可小皇帝就像是看不到似的不置一語。 有時上朝時抨擊得恨了,措辭激烈,隱隱感覺皇帝那目光還似彎刀一般要剮了自己。 群臣疑惑。 不當如此,皇帝也該是和國師不大對付的才是。雖說表面功夫做得好,可自古幼主和擅權重臣哪個到最后不都是魚死網破。 秉著這層相信,許多矛盾的源頭更是直直指向謝云棲。民間甚至起了“誅國師,正天道”的請愿。 今日上完朝,元衡又以便服溜出宮探望國師,一進門便先把寒氣四溢的披風解了,一邊用手烤著溫暖的爐火一邊說:“朕遲早殺了這般庸臣!” 謝云棲一聽就知道是詆毀自己折子上得太勤了,寬慰道:“言官之權,不可打壓。陛下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等過幾年臣告老還鄉了,這也就消停了?!?/br> 元衡手一頓,面色更難看了。 語氣滯澀地喃喃:“告老……還鄉?” 長久的一段沉默后,背對著謝云棲的身子半分未挪,卻似有些僵冷,靜默然道:“我同您一起退位罷?!?/br> “……?”謝云棲本是有些小困,一下就被驚醒七八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