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美人 第67節
片晌御書房外響起太監尖細嗓音,“陛下,左都御史大人、戶部尚書大人等十幾位大臣跪在門外求見?!?/br> 皇帝陰著眼望地上兩人,他們可真行,敢叫這么多臣子來給他施壓。 他下嫁公主都沒讓一個吏部尚書站到他這邊,這些年朝里陸續進了不少新臣,可還是照樣跟向徳黨為伍,他現在徹底明白,這些新臣有吏部挑選出來,文軒又豈會放其他人入朝。 陸韶這時淡聲道,“陛下,臣有個事要和您說?!?/br> “講,”皇帝道。 陸韶正色說,“臣早在一月前,就聽見有謠言傳出,什么二殿下沒給文家添下一兒半女,還不準駙馬納妾,文家要絕后,臣以為這謠言不是空xue來風,百姓再無知也不可能議論公主,這謠言明顯是沖著二殿下去的,將好今兒個捅出來二駙馬的外室,怎么就這么巧,全擠到一起去了,這謠言難道不是逼迫二殿下妥協,讓二駙馬納外室為妾,這不就正好隱瞞了駙馬犯的錯,要說這謠言不是文大人一家子傳出去的,誰信?” 他微側臉,睨著一臉驚慌的文軒笑,“文大人這話里話外都說的無辜,依微臣看,他們一家子早盤算好了,拿謠言逼著二殿下收下外室子,可誰知二殿下是個有骨氣的,轉頭跑宮里來跟您揭發了他們,文大人是文官,文官最重氣節,自己的兒子干出這等荒唐事,不知道大義滅親,還一再跟陛下唱苦情戲,忒不要臉?!?/br> 皇帝鳳眸覷起,抬手道,“讓他們進來?!?/br> 御書房門大開,十幾位老臣悉數跪到地上。 左都御史李明啟朗聲道,“臣等不忍看文大人受責罰,故前來為文大人和二駙馬求情?!?/br> 皇帝的手指按在桌角,眸光飄過陸韶,陸韶悄聲退出門,召集禁軍守在御書房門口。 “你們為他求什么情?”皇帝這時竟然笑出來。 李明啟道,“二駙馬雖養了外室,但也情有可原,文家世代書香門第,二駙馬更是三代單傳的嫡子,二公主嫁到文家這么多年都沒為文家生出個孩子,照著常理也該準許二駙馬納妾了,不過是個外室,陛下向來寬宏大量,斷不該因為這等小事動氣?!?/br> 他身后其他大臣也跟著附和。 “二駙馬一時糊涂,但二殿下也不該瞞著婆家跑回宮,這嫁出去的女兒就如潑出去的水,哪還能往娘家跑,二殿下這般,委實沒有禮數,還是早些回文家吧,這點小事也鬧的人盡皆知,丟的可是陛下您的臉?!?/br> “自古以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二駙馬也是為敬孝道,二殿下不僅不體諒,還跑宮里告狀,可真沒半點教養?!?/br> 皇帝的耳朵嗡嗡作響,他的眼底含著殺氣,他恨透了這幫人的虛偽,滿口仁義道德,拿禮教綁架他,有恃無恐的以為他不能將他們怎么樣。 “二殿下這般品行,放在民間早犯了七出之條,二駙馬能忍她……” 皇帝抓起奏折對著那還在喋喋不休指責姬窈的大臣擲去。 房門打開,陸韶率禁軍進來,將大臣們團團包圍住。 那些大臣立時驚恐,李明啟大叫道,“陛下,您要干什么?” “給朕閉嘴!” 皇帝喝他一聲道。 李明啟打了個激靈,趴地上不敢再叫。 皇帝嘆了一聲,緩緩道,“今日就算朕不是皇帝,朕作為一個父親,也要為女兒討回公道,你們指責朕,朕不在乎,朕現在直接明白告訴你們,他們文家欺負了朕的女兒,朕就要他們文家付出代價!你們幫著文家說話,你們想清楚后果?!?/br> 他豁出去了,即使被人戳著脊背罵暴君,他也要他們閉上嘴,他今兒辦定了文家。 禁軍個個抽出腰刀,隨時等待皇帝下令,陸韶就站在門口,笑看著這群自詡高潔的大臣跪在地上哆嗦,都成了鋸嘴葫蘆。 皇帝死死盯著地上的文家父子,“扒了他們身上的官袍,扔進詔獄里?!?/br> 文軒父子大驚失色,趴地上求饒道,“微臣知錯!求陛下開恩啊……” 陸韶沖旁邊禁軍嚕嘴,禁軍們便走過去壓著地上兩人,扯掉他們的官袍和官帽,迅速將人拖出去。 御書房里一片寂靜,無人敢出頭。 皇帝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念珠,冷笑道,“今日的事都給朕把嘴閉緊了,只要朕聽到外面傳出風言風語,朕就算到你們頭上,你們在肚子里罵朕,朕不計較,只要你們敢傳出去,朕不介意當一回暴君?!?/br> 他撂完話,瞧著那十幾人戰戰兢兢,突然覺得爽快,他壓抑了半輩子,被這些人指著鼻子罵,他曾經有多忌憚他們,現在就有多恨他們,他知道這些人出去了,或許就能連同那些書生一起斥責他無道,煽動百姓來壓制他,但他不想依從了,他要殺人,他們不怕死,就全殺光。 后果他自己承擔,縱使被逼著退位也認了。 他揮手,“都滾出去?!?/br> 十幾個大臣飛快退出御書房。 皇帝趴到桌上,靜默不動。 陸韶尋思著還是問出話來,“陛下跟大臣們鬧成這樣,往后殿下們的駙馬……” 皇帝疲憊的擺擺手,“朕的女兒不會再嫁給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兒子?!?/br> 二女受的苦夠多了,他不想再看到其他女兒受苦。 陸韶勾勾唇,將門帶上走了。 —— 二公主姬窈和二駙馬的和離書在當天下午就被皇帝下發了,與其一道的旨意是文家家風不正,文軒縱容兒子豢養外室,德行缺失,不堪為吏部尚書,罷掉其官位,發配至邊塞。 吏部尚書空缺,皇帝便將魯昭調入吏部,頂了吏部侍郎的位置,暫且將吏部統協住。 這事兒對百姓來講就是看個樂,過后就忘,那幫朝臣都三緘其口,倒也沒什么流言蜚語傳出。 但在文家的那段日子終歸成了姬窈心底的傷口,她在宮里待了幾日就向皇帝請詔去云潭庵修行,皇帝對她心疼不已,卻也只能隨她心思。 姬窈入云潭庵這天下起了小雪,天冷的凍人,姬姮和姬芙目送著她進了庵內,皆心有唏噓。 “父皇這次為了二皇姐徹底得罪了朝臣,往后難辦了,”姬芙失落道。 姬姮揚起眉道,“六皇姐是擔心自己未來的婚事嗎?” 姬芙霎然一聲笑,“我倒不擔心,前兒陸韶跟我說,父皇不打算把我嫁給他們的兒子,我還能再逍遙幾日?!?/br> 姬姮聽到陸韶的名字,笑容就淡了,也不做聲,轉過腳往山下走,才踏過石梯,一眼看到陸韶立在不遠處的一棵樹旁沖她溫笑。 他笑瞇瞇道,“殿下,臣來接您了?!?/br> 第61章 (一更) 騙局 姬姮表情冷淡, 立在石梯上不往前走。 經過姬窈一事,姬芙對陸韶大為改觀,眼下看他哪哪兒都順眼, 拉著姬姮朝他走近道,“陸總督今兒不忙活了?” 他算是宮里最勤快的太監了, 和禁軍一起當值,各宮他都巡視, 鮮少見他離開后廷。 陸韶淺笑,“近年關了,前朝暫時清閑, 這后宮也就沒多少事兒, 臣讓禁軍都統頂值, 過來瞧瞧兩位殿下?!?/br> 他沒穿太監服, 換的一身鴉青色鼠灰襖, 手里捧著紫銅鎏金浮雕手爐,遞到姬姮跟前道,“殿下這兩日病里, 受不得凍, 揣著手爐要好些?!?/br> 姬姮瞥過他,沒接手爐。 姬芙看出他們鬧別扭,但琢磨著兩人到這份上了, 總歸是要找個臺階下,她接過手爐, 塞到姬姮手里,好笑道,“九皇妹就接著也沒什么,陸總督待你的心意是好的, 你別犯執拗?!?/br> 手爐剛進手,正好暖到手心里,姬姮便沒扔開,轉身上了馬車。 姬芙跟陸韶笑笑,也坐到馬車上。 陸韶隨在馬車旁,雪花落在他肩頭,沒一會就白了,姬芙看著有些不忍,叫他道,“陸總督上車吧,進京里有一段距離,這么走著累的慌?!?/br> 陸韶看向姬姮,她垂著眼,坐在軟墊上像尊玉雕,沒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他收回目光,彎眉道,“多謝六殿下,只是臣到底身份在這兒,斷不敢跟兩位殿下同坐?!?/br> 他先前還臉皮厚的黏在姬姮身邊,現下卻避嫌的緊,也不知這兩人又作個什么勁兒,總歸是他們自己的事,姬芙也不好插手。 陸韶兩手揣袖中,散漫跟姬芙道,“六殿下時常往葫蘆巷去,這兩日沒王歡在,估計你們清凈些?!?/br> 自打韓凝月帶著孩子們搬到葫蘆巷住,王歡隔三差五往那兒跑,起先是給她們打打雜,前些時候又不知哪兒抽風,要跟孩子們一起讀書,他人高馬大的,坐在一群孩子中也不怕那些孩子笑他,厚臉皮的要韓凝月教他寫字,一逮著人能纏半天,也不怕姑娘煩。 姬芙哈了口冷氣,抱過紫金手爐放手上,撇撇嘴道,“不是本宮說話難聽,那個王監丞著實有些沒臉皮,凝月是給孩子們教書,又不是給他一個人當先生,本宮說了他好幾次,他還是嬉皮笑臉追著凝月跑?!?/br> 她如今和韓凝月惺惺相惜,若不是住在宮里,只怕早跟韓凝月一起呆在葫蘆巷里,一方小宅,一片讀書聲,有知己做伴,這日子才叫好。 陸韶裝樣子嘆氣,“他這人沒什么壞心眼,就是喜歡韓小姐,藏不住心,總是往韓小姐跟前湊,也不知韓小姐會不會厭煩他?!?/br> 就像他對姬姮,明知道姬姮不喜歡他,他還是忍不住想到她面前,哪怕看看她,都覺得滿足。 “太監還想女人……”姬芙嫌棄道,說著又想起來他跟姬姮,便抿著嘴沒好往下說。 陸韶渾不在意她的話,眸子瞧向姬姮,話是對姬芙說的,“雖然王歡不中用,但有他時不時去葫蘆巷,總是安全些,那地兒太偏了,韓小姐孤身帶著那么多孩子不安全,照臣說,還得派人過去守著?!?/br> 姬芙經他這一提,有些心悸,“這兩日凝月總心神不寧,總擔心這擔心那,本宮以為她憂思過重,現在陸總督這么一說,還真的不是小事?!?/br> 韓凝月是大家出身的閨閣小姐,能一個人呆在破巷子里,已經是很有勇氣,其實換個別的人,只怕早嚇到了。 姬姮緊蹙眉頭,公主府里她現今能用的人,大多都不能派出府,胡嬌和胡靈那頭訓練的二十個人怎么也得到正月才出師,更不用說還有十個要前往關外,剩下那十個她也有用,可替她搜羅監視別人,倒是能挑出幾個仆從去守門,但哪有訓練有素的門衛強。 她忽然側臉看陸韶,他低眉順眼的跟著馬車走,身上頭發上沾著雪,連睫毛都沒幸免,瞧姿態謙卑,看起來還如以前。 她勾了勾唇。 陸韶感受著她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掃視,壓住想笑的嘴角沒表露。 馬車行到朱雀街,姬芙和姬姮分道揚鑣了,陸韶再隨著馬車到公主府前。 車門推開,他連忙伸出手背。 姬姮瞅著那手,片晌搭著下車。 落地她就收回手,陸韶站她身旁道,“臣就送殿下到這兒吧?!?/br> 他還記得姬姮說過的,不準他再進公主府。 姬姮抬腳上臺階,走一步,轉過臉對他笑了一下。 陸韶咽一下喉嚨,迅速把頭低下,“臣恭送殿下?!?/br> 姬姮暫住身,和他道,“你派些人去看守葫蘆巷?!?/br> 陸韶微俯身,“臣的人都在營地,調派不便,不若殿下另派他人?!?/br> 姬姮陰森森瞪著他。 他們又變回到先前的局面,只要她驅趕他,他就立刻收回所有熱情,即使笑著,也不為她所用。 姬姮恨毒他的道貌岸然,平日里看他一副沒了她就能瘋的樣子,其實都是裝出來的,誆著她說自己愿做足下犬,可是這條狗分明時時刻刻想咬她。 她突然揚起手爐,對著他身上狠狠一砸,手爐的火星子濺了他一身,有些還燙到他手上,他一動不動,腰彎的比任何奴才都標準。 姬姮飛速進到公主府,“關門?!?/br> 公主府的大門在他面前合上,他直起身,看著那兩扇緊閉的門,目中現出癲魔,他的公主不愿意要他了,哪怕他使出了威脅的招數,她也不再像當初那般屈從,她要他當狗,比她府里的那些小廝都不如,不能見她,不能擁著她,就連聽見聲音都是奢望,她這樣混賬,卻還想差遣他做事,好像就該這樣天經地義。 可他是人啊。 地上的手爐滾進雪里,他撿起來細心用帕子擦拭干凈,湊到鼻尖輕嗅,似乎還能聞到她身上的香。 他垂著嘴角,想笑,笑不出來,他又抬頭往墻頭看,那院里的紅梅花開的正盛,有數枝探出墻外,只要伸手便可得,他木木的望著它們,片晌揚起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