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美人 第2節
第2章 憑你也配偷看本宮 景章二十三年夏末。 燕京才下過一場雨,暑氣散盡,御道穿著風,半涼不涼,愜意非常。 天邊隱隱現著太陽,光線穿過云層照在人身上沒覺得有多熱,陸韶跟著前面的小太監進了昭華門。 他們停在宮墻邊,小太監王歡將手里的掃帚推給他道,“你今兒替我頂一天差吧,早起我身上就起了熱,這會子沒勁,就怕當差的時候沖撞主子?!?/br> 陸韶抓著掃帚猶豫道,“我還得喂馬?!?/br> 他是御馬監的馬廄正堂管事,說白了就是個養馬奴,這職位是干爹陸富貴給他求來的,宮里的人都不是善茬,干爹常跟他說,跟人打交道不如跟馬相處,好歹馬還聽人話。 王歡忙拉過來他的手往自己頭上按,“你瞧,我都快燒死了?!?/br> 他額頭確實熱的燙人,陸韶性格溫厚,再不好推拒。 王歡笑嘻嘻的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糖給他,“暖池也沒多少好打掃的,就是九殿下常過來沐浴,你遇著了避開,沒其他事?!?/br> 正說著,打昭華門前駛進來一輛厭翟車,其后跟了十多個宮女,個個兒身段苗條臉兒秀氣,穿的皆是窄袖短襦短衫,隨車一起行的還有兩個宮女,她們的衣著比那些宮女要精致,通身氣派也更張揚。 王歡踮著腳看那厭翟車朝西面行去,一直停在黎翠宮門口,他拉著陸韶小聲道,“你小子今兒有福氣,竟遇著九殿下了?!?/br> 九殿下姬姮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她的生母是麗妃,給皇帝誕下了唯一的皇子,可見其身份顯赫。 陸韶也不禁瞧著那車,只見宮女挑開車簾,當先伸出來一只纖白柔膩的手,宮女忙將她攙出來,她背對著眾人,身穿一襲織金云仙紋綾衫裙,細背挺直,細長脖頸微抬,即便是看不著那張臉,也能切身感受到這位殿下是何等傲慢。 她踏過臺階進了黎翠宮,王歡念念不舍道,“九殿下是宮里最貴氣的美人,平生能見一回,也算死而無憾了?!?/br> 陸韶收回目光,好奇道,“你見過?” 王歡害羞的撓頭,“哪兒能啊,就是聽過九殿下的傳聞?!?/br> 陸韶奧一聲,提著掃帚轉身要走。 王歡忙攔住他神秘兮兮道,“今早九殿下當著陛下的面將齊王世子冷嘲熱諷了一頓,那齊王世子還跟個傻子似的聽不出來,這笑話整個宮里都傳遍了,也就九殿下敢說,換做其他殿下,估計都是蔫葫蘆?!?/br> 陸韶和馬呆的時間比跟人呆的時間還長,實在想象不出來一個公主在大庭廣眾之下譏諷藩王世子的情形。 大魏奉行封藩制度,皇帝的那些兄弟早已封王就藩,各自獨享兵權,誰強誰說話。 這里面最兇悍的藩王就屬齊王姬昭。 皇帝只有一個兒子,小皇子的生母麗妃又是黎國后人,那黎國早亡了幾十年,讓一個亡國之后當太子,朝臣自然不愿意,為著這事吵了許多次,有甚者還想讓皇帝從兄弟中挑選繼承人。 其中不乏有擁立姬昭的大臣。 王歡轉了轉眼珠,想象著姬姮當時譏誚人的神色,將下巴抬高,用鼻孔看著陸韶,“本宮向來辨不清方向,即便父皇手把手教,也不曾分明東西南北,今兒見著世子,本宮才勉強清楚南北在哪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句話本宮打小就聽過,沒想到世子竟不知?!?/br> 陸韶有些呆,等他要跳起來,才回味出來他是在學九公主姬姮,他學的滑稽可笑,但這話說的氣勢十足,陸韶微懵道,“她罵世子不是東西?” 王歡嘿嘿笑,“連你都聽得出,那姬煥竟都蠢得沒知覺,據說還盯著九殿下發癡,要我是陛下,就挖了他的眼睛!” 他喊得有點大,那頭有宮女朝這邊看。 陸韶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扯出昭華門,直接道,“你回監欄苑躺著吧,少說些沒用的?!?/br> 王歡拍拍屁股,一溜煙跑遠了。 陸韶也扛著掃帚去了暖池。 -- 姬姮緩步踏上臺階,她才從宴上出來,喝了些酒,免不得頭暈臉燙,隨身的宮女京墨忙扶著她道,“殿下要回西殿歇息嗎?” 姬姮擺手,慢走進黎翠宮中,京墨為她披好外裳,悄悄停在殿外。 黎翠宮里空蕩,那些隨候的宮女和太監都在殿外,顯然是母妃遣出去的,姬姮輕著步子往里走,窗戶半開,屋里的暖香被吹淡,混合著不知名的香料,聞得叫人作嘔,她還是嗅出那暖香是母妃身上的。 尋著香味,她緩緩踱到內殿門前,準備推門進去時,她聽見里面在說話。 “胡蘇哥哥,他不愿立煥兒為太子,我沒法子了?!?/br> 這是母妃的嗓音,比平日更柔和,似乎能掐出蜜來。 “他只有小殿下一個兒子,再等等吧?!?/br> 這聲異常尖細,姬姮只在片刻就聽出是個太監,她腹中翻滾,踉蹌著奔出殿。 京墨見她面色白的瘆人,小心托住她道,“殿下是不是不舒服?” 姬姮緊閉住唇,一步一步往宮外走,她背站在那兩扇雕花鏤金門前,終于忍不住一口吐出來,吐的站不穩,人直往地上栽。 京墨和另一個宮女空青一左一右托著她,她閉著眼低聲說,“扶本宮進暖池沐浴?!?/br> 空青不放心,“殿下吐成這樣,還是先請太醫過……” 她后面的話沒說完,因為姬姮兩只眸子已經睜開,神情陰狠可怖。 —— 暖池在黎翠宮以東,平日里很少有人過去洗浴,各宮都有浴池,誰也不愿跑這么遠就為洗個澡,但姬姮愛呆在暖池里,她可以在這里呆一整天,底下宮人都不敢打攪。 京墨和空青脫掉她的外衫,扶她坐進水中,眼看她沒甚力的仰靠在池壁上,那張臉在池水的映襯下越發瑩白艷絕,只她垂著眼,水霧凝在濃密的長睫上,一顫一顫,反倒顯得她不似真人。 兩人小心翼翼的服侍她。 室內一時靜謐。 就在姬姮快睡著時,角門處突然闖進來一個小太監。 姬姮被吵醒,蹙著眉轉過頭去看人,就見那個太監呆望著她,她難掩厭惡,耳邊空青嬌聲呵斥道,“大膽!誰準你直視殿下的!” 那個小太監急忙放下掃帚拂塵,撲騰跪到地上求饒,“……奴才不是有意沖撞殿下?!?/br> 空青還待罵他。 姬姮抬了下手,空青小聲道,“殿下要起嗎?” 姬姮低嗯一聲,由著她攙起來,京墨拿來一件大襟寬袖長袍攏住她,想扶她坐倒。 姬姮推開兩人的手,赤腳走在地上,慢慢走到小太監跟前,她俯視著他,“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才叫陸韶,”陸韶不敢抬頭,眼睛只能看到那兩只白凈秀氣的足,從腳踝到腳趾都生的精致,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仿佛能聞見一種淺淡的香,似有若無的飄在空氣里。 姬姮彎腰坐到軟榻上,側門的風吹進來,她的長發被吹亂,她拂開擋在臉側的碎發,輕笑道,“太監的名字都是主子取的,你這名字誰給你取的?” 他穿的雜色盤領衣,是最普通的太監服,看著品階就不高,主子們應該沒有閑情雅致給他取這樣規整的名字。 “是干爹給奴才取的,”陸韶忐忑回答她。 沒了根的太監最愛攀親帶故,身份越高越愛收小太監做兒子,姬姮不掩譏諷的彎起唇,看著他的目光愈加鄙夷。 陸韶頂著她的視線渾身冒汗,他向來謹慎老實,還是頭次撞到貴人,就怕她一怒之下要殺了他。 不等他緊張多久,面前那只白足抵到他的下巴處,稍一動就抬起了他的頭,他在這慌亂驚恐瞬間,鬼事神差的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真真切切的美人香。 姬姮看清了他的臉,倒是一副好樣貌,俊眉星目臉白唇紅,沒有太監的腌臜氣,很能叫人生好感,姬姮撤掉手,任他伏在地上。 “憑你也配偷看本宮?” “……奴才不知這里有人,并不是想偷看您,”陸韶紅著耳朵道。 姬姮微瞇起眼,“偷看本宮是什么下場?” “杖斃,”空青接話道。 陸韶汗如雨下,勉強鎮定道,“求殿下開恩,奴才愿為殿下孝犬馬之勞?!?/br> 姬姮目色陰冷的看著他。 陸韶背上的衣服都汗濕了,露出水印叫她看的清明,她忽的挑唇道,“你不在這里當差?!?/br> “奴才是御馬監的馬廄正堂管事,”陸韶回道。 “養馬奴?!?/br> 姬姮淺淺說出這三個字。 陸韶登時面如火燒,“御道的灑掃太監生病了,奴才是過來頂差?!?/br> 京墨遞來一杯茶,姬姮抿了一小口,“本宮可以不殺你?!?/br> 陸韶垂著頭聽她吩咐。 姬姮伸指挑起他的下巴,拿過帕子幫他擦去臉上的汗,“你去替本宮殺一個叫胡蘇的太監?!?/br> 第3章 殺人 陸韶一抖,將頭往地上磕,“奴,奴才不敢……” 他一個無名小卒,殺了人誰會保他,即使現在不死,后面也會被上邊抓起來,左右是死,他根本逃不過。 姬姮微傾身到他面前,他們的眼神一對上,他立刻閉住唇,呆呆瞧著她。 距離這么近,那股香縈繞在鼻尖,她的臉比陸韶見過的任何貴人都出彩,縱然那臉上盡是厭煩和肅殺,也掩不住這個女人的美貌。 “你不敢,本宮就讓你干爹陪你一起去死,”她輕啟唇,艷紅的舌抵在下唇處,說的很慢,聲音也很細,像是情人間呢喃。 陸韶霎時怔忡。 “本宮只給你三日,”姬姮拍一下他的面龐,起身出了暖池。 四周宮女全數都撤走,只剩他一人跪在原處發呆,過良久,他爬起身抹了一把臉,飛快跑進了側門。 暖池外的御道里,姬姮仰頭數天上的星星,京墨悄悄走出暖池,對著她欠身道,“殿下,那個太監走了?!?/br> 姬姮說,“找人盯著他,他若暗地有小動作,就殺了?!?/br> —— 隔日晌午,皇帝召姬姮進紫宸殿。 她入寢殿時,御馬監掌印劉乾也在場。 皇帝臉色很差,手按在書桌上嘆氣,“姮姮,昨兒你不該那樣說?!?/br> 姬姮皺起眉,“父皇,姬轅明擺著是搶占國土,兒臣不說話,莫非真將關外讓給他們?” 皇帝壓了壓太陽xue,橫她一眼,“這是政事,容不得你參與?!?/br> 姬姮垂眸,半晌眼尾紅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