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則嘉勉 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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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始終做不到無動于衷。 倘若mama死了,這個包袱要在嘉勉心里背一輩子。 她不想再背任何人的包袱了,爸爸的死已經很重很重了。 周軫,你明白嘛? “我不想明白,嘉嘉?!?/br> “我只要你?!彼幌胨谒磉?,衣食無憂,無牽無掛,依附著他,像小時候那樣,做一個單純又特立獨行的嘉勉。 可惜很難,世道很難,人情世故也難。 那一點點骨rou之情到底枷住了她。 周軫多希望她涼薄點,眼里心里只有他,旁人都不要了。 他問她,這樣不好嗎???? 周軫也覺得自己壞透了,壞到他滿心滿意地只想桎梏住她,拿他能拿出的一切。 然而嘉勉的心只在她胸膛里,他再野蠻,也掠奪不到,除非他當真要她血rou模糊。 地暖烘得一室的熱意,床上尤甚,百合花香里,酒后酣暢的熱汗和情.欲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如同那杯加冰的可樂,杯身冰火交融,墜著分明的水珠子。 周軫伸手夠杯子再呷一口來喂嘉勉,糖分能讓人最快的回神。周軫說,有人像個掉河里的貓,又是汗又是眼淚。 良久,他來撩她的濕發,是妥協也是主張,年底這陣他很忙,楊主任那頭還是善后要理,脫不開身。 “我讓小旗送你去,”周軫沒說是回x城,是去,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也是要求。 “嘉嘉,答應我,快去快回,好嘛?” 第55章 6.6 十三年前,嘉勉初遭來x城,車窗搖下來,是盛夏河流疏浚的味道。 泥腥味灌進感官里,這些年她都沒有忘記。 是記憶難剔除。 兩年后再回來,時近年底,江北到底冷一些,早早下起了雨夾雪,高速上耽擱了好些時間。嘉勉在后座一味提醒小旗,不要急,雪天不要開快車。 車里溫暖,嘉勉一襲黑色羊絨大衣,幾番哨探她,她都懨懨地,側首看窗外,玻璃上起了白霧,她一遍遍徒手抹著。 小旗從老表和嘉勉結婚后就不再替他開車子了,這一趟,老表要他陪嘉勉來,意義不言而喻得很。 來前,周軫交代:寸步不離,陪著她當個差事了了就回來,懂? 小旗乖覺點頭。懂是懂,但是,小滑頭勸老表,“依我說,你該陪嫂子去,這才算盡善盡美?!?/br> 周軫在案前抽煙,陳云那兒攢了一疊行政文件要他簽字核準,他在抽屜里翻他的印章來,一面翻一面橫小旗一眼,“你媽給你張羅相親,我也陪你去,是不是更盡善盡美!” 小旗頭鐵,才不怕老表的罵,“哼,你就是瞧不上人家,不稀得當人家的姑爺??墒悄堑降资巧┳拥挠H媽,你這樣,不事生死,要落不是的?!?/br> 煙燒得燃迷,周軫一時躲懶想扣章的,可是他的人名章不知由他擱到哪里去了,又拿起簽字筆來龍飛鳳舞地簽。 眼見著老板一時暴躁起來,面前的二人都安之若素得很。小旗是明白老表碰上嘉勉的事他就會炸;陳云自從見到倪醫生那里無波無瀾的反饋后,也老僧入定起來。愛情這玄意,可遇不可求,打工人打工魂最為上算。 * 來前,叔叔給王家那頭打了個電話。說明嘉勉要去探望她母親。 王家兒子隨即就答應了,說季阿姨現在還在醫院。術后觀察期,精神還算濟。 倪少陵到底對周軫那頭的不作為有些失望,嘉勉卻沒甚所謂,她朝叔叔坦言,“即便他要,我也不想他去?!?/br> “為什么?” 嘉勉思忖了會兒,“不想,”重復這句,“單純不想他和我的過去有過節?!?/br> 周軫那種性子,沒準當場甩臉子。嘉勉不愿意看到那樣的境況,也不想他看到自己那樣的境況。她朝叔叔救贖的口吻,“起碼,十二歲前的嘉勉在周軫眼里是獨立特別的?!?/br> 叔叔怪罪嘉嘉,你們還是孩子氣,結婚兩年,彼此都沒有長進。他依舊我行我素,而嘉嘉你呢,婚姻不是aa吃飯,你不拖他進你的攤子里,注定兩個人只能談情。 說句喪氣話,你父母為什么走散了,就是只顧著談情,沒把這份情扎實地夯進柴米油鹽的日子里。 倪少伍當時的經濟根本不夠支撐他娶妻生子,然而季漁那么熱烈地跟著他,沒多久就懷孕了。 就是情這把雙刃劍,最后殺得彼此血rou模糊。 倪少陵重提舊事就是想嘉嘉明白,人生在這名利場里,可能底牌永遠不變,就看你如何打。有些人一副好牌捏在手里,他也能輸得凈光凈;有些人起手一塌糊涂,全不靠章,然而伸手下去摸,把把上章,不多時他就胡了。 要說運氣成分?肯定有的,聰明人會把運氣轉述成機遇,因為機遇可以抓得住,運氣似乎不行。 周軫與嘉勉,彼此都是對方的運氣,中肯點說,是機遇。 倪少陵提醒嘉嘉,他周軫不招惹你,起碼得在他們董事局再熬五年不止,僅僅因為大連一役,他的實績就夠寫好幾頁紙。 嘉嘉,你還要只和他談情嘛? 該他奔走的,作為子婿,他就不該避。這才是男兒的擔當??裢谅亩∽?! * 車到醫院地庫,小旗泊停好,下來就去后備箱里拿東西。 是老表交代的鮮花及營養品。 嘉勉從車里下來,見狀,說不必了。 小旗為難,嘉勉堅持,“不用了?!边@些東西不用帶上去了,她來也不是殷勤這些,只想給自己也給過去的恩情一個交代。 這些個鮮花營養品,實在額外、多余。 外科特護病房門口,嘉勉見到了王家父子,王父六十的光景,兩鬢白絲,身材高大且毫無衰老佝僂的痕跡,看得出來,是個儒雅方正的人。 他率先跟嘉勉握手,說不必開口,就知道是嘉勉,“我在你mama相冊里看過你照片。沒什么變化,和十來歲的樣子比?!?/br> 嘉勉把手里的外裳和手袋暫時交給小旗,正式與王老師認識。 短暫寒暄里,王老師告訴嘉勉,從體檢發現到安排手術,你mama有好些日子不開口了,手術還算良好,只是季漁這個狀態,絲毫不配合治療。 思來想去,他才擅自做了這個決定,想請你過來看看她。 解鈴還須系鈴人。王老師說,看得出來,你們母女心里都有個鈴鐺。 叮鈴作響。 嘉勉進病房前,短暫與主治醫師聊了會兒,得到的訊息與王老師那頭的差不離,病人自我的治愈意識很重要,這一點,作為家屬要積極配合疏導。 嘉勉看著這位主治醫師,年紀也就比嘉勭長了幾歲,她短暫的游神。好像天底下的外科醫生都長了同一張臉,他們跟印象里的爸爸很像。 一樣的冷酷,一樣的一絲不茍,一樣的說話盯著你的眼睛,叫人不覺拘謹。 季漁不知道嘉勉的到來。病床上的人一覺醒來,看到床邊凳上的人,訝然了許久…… 嘉勉坐在邊上,百無聊賴,手里拿著病人今日一天要輸液的記錄表,長長一條,密密麻麻的藥名和劑量。 彼時,母女倆五年未見。 從那晚那記巴掌之后。 嘉勉抬頭看正在輸液的一袋,滴了一半,余量和滴速,也許足夠她們單獨談完。 病房里開著加濕器,徐徐的潮氣彌散開,聚攏的沉默卻始終勻不開。 終究是季漁先開了口,她戴著頂灰色的絨線帽,面上脂粉未沾,形銷骨立的樣子,稍微呼吸起伏,嘉勉都是顫抖的。 “老王不該叫你來的?!?/br> 從前的季漁跳起交際舞,像只翩躚的蝴蝶。 永遠是明艷的,她連去前夫的葬禮都是脂粉勻面,長裙窈窕。 嘉勉的印象里,她絲毫和老沾不上邊。如今連聲音都變了,變得粘連的,病氣的,仿佛隨時能嘔出一痰盂的痰,叫人觸目驚心。 “叔叔的意思倒和你相反,他認為,不見更會懷念?!?/br> 嘉勉的聲音輕悄冷漠。因為此刻的自己,也是一具容器,盛著滿滿當當的眼淚,她不想輕易潑出來。 “我過去的那些年,做了太多加法題了,有點累了,像做做減法?!?/br> 能丟開的就丟開罷。 - 從mama公寓跑出去那晚,嘉勉說,她找了端午一個晚上。也是季漁去質問梁齊眾,他才指派了多少人,翻遍一座城也要找到她。 梁齊眾找到嘉勉的時候,她渾身凍的每一塊骨頭都是涼的,血也是涼的。 因為mama抽去了她最后一根筋骨,她斥責他們父女一個樣,寡廉鮮恥。 季漁失去第一個孩子后,一直陰郁暴躁,夫妻倆過得如履薄冰。倪少伍多少耐性柔情都是杯水車薪,季漁覺得自己壞了個窟窿,補不起來了。 就在彼此無望之際,季漁重新懷孕了。 可是生下來是個女孩,她始終渾渾噩噩,怎么也沒重拾起一個做母親的希冀和熱情。 她依舊無休止的情緒,某天夜里,她抱著孩子去找少伍。 值班室里,倪少伍和他的學生有說有笑,學生喊他倪老師,低低的,溫柔繾綣的,帶著份孺慕之情。 光把兩簇影子揉到了一起,嘉勉在那時候哭了起來,是季漁狠狠掐在了孩子的手臂上。 季漁就此動不動打罵孩子,倪少伍痛心疾首,多少次問她,這是你的親生女兒,小漁你對我怎么樣都可以,不可以遷怒孩子。 嘉勉不信,不信她心目中的爸爸會這樣。 季漁反問她,不然你以為當年我為什么可以從你叔叔手里輕易要過來你。 就是倪少陵不想兄長人都沒了,再生不必要的是非。 倪少伍的死,是光榮的,是慘烈的,是負荷著沉重生命的。 季漁當時口口聲聲嘉勉和她父親一樣,背叛婚姻背叛家庭。 嘉勉最后一根骨頭,視為尊嚴倚仗的骨頭被季漁生生抽走了,她鮮血淋漓地跑出了公寓,去找端午,去找自己。 終究,她還是懦弱地把自己弄丟了。 僅僅因為她覺得太難熬了,如果不做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必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