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夾子
風雪入夜,別館里卻亮著暖融融的電燈。 叁個腦袋圍在餐桌前用功,陳媽端四碗夜宵來,太太那碗最豐盛:“太太呢?” 阿寶朝客廳努努嘴:“打電話呢?!?/br> 先生不在家時,每日一個電話,從不斷的,兩個人一講能講兩個小時。陳媽私下里嘀咕,有什么不能見面說的,也沒分別幾天,何況這電錢就不是錢了? 客廳里,方茴穿一條樸素無袖裙,雖是在家,耳垂上的鉆石仍折出亮閃閃的光芒,愈發顯得她側臉線條流暢好看。 她坐在沙發上,一根手指無意識地卷著電話線,小聲應道:“不想,一點不想……就是不想……你別回來才好……” “我今日教她們寫信了……叁丫去信給她大姐,說她姐不識字,還得找人給她念,倒不如托人傳話……你胡說!我在巴黎有筆友的,他們可都是頂聰明的人,誰像你……逗我也不行……” 聽筒里滋滋地不知說了什么,她臉爆紅,趕緊捂住話筒,警惕地看向餐廳,見沒人注意,才垂下頭小小聲道:“你不要臉,你說的什么……你流氓!” “……我不要,我不要把電話裝在臥室里……你禽獸!“”你不要說了……我不聽……我沒……我沒有!你再說、再說我掛了……你才尿了……不行,你不能尿在我里面……“ 又臉紅了好一陣,才卷著電話線緩過來。沒事,是囧了些,但反正他沒看見,電話真是個好發明。他轉頭見到的她,還是云淡風輕的她。 電話里換了一個話題。 她又不樂意了:”我不要!為什么呀,你前天都答應我了,說讓福六送我去的?!啊蔽疫B衣服都搭配好了……想去?!啊蔽乙灿X得沒什么好看的,可是好久沒人約我去劇院了……我從前不喜方英,可如今……會找我的也只有他了……“聲音低落下去,女人的腦袋也垂下去了。 聽筒里傳來輕輕一聲嘆息:”好。去吧。我還叫福六接送你?!?/br> 方茴頓時雀躍,眼睛都彎起來。她就知道,這一招,屢試不爽。自從她搬進別館,不哭不頂嘴,學會做乖乖姨太太后,齊郝對她愈發百依百順了。她甚至都覺得,她暫時還沒有必要擔心失寵的問題。 周六這日傍晚,福六接方茴去了劇院。 這冬日演出似乎真是頗受歡迎的樣子,那葡萄牙人修的西式劇院前,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好在方英已預見到這一情況,提前將票寄了給她,說若是大門處見不到面,演出時見。 車子都沒有泊的地方,福六皺著眉看了會兒路況,看向后座:”太太,恐怕這里就要下車,我撐傘,送您過去?!?/br> 方茴說好。福六就讓司機順著往前開,自己帶方茴下車。天上飄一點小雨,福六的傘全傾到方茴這頭,方茴默默地將傘往他那方推。到入口,福六還有些不放心:”人太多,太太,要不……“ 方茴嘆了一口氣,”福六,齊郝當我傻,你是不是也當我傻?“ 不過一個人多些的劇院,她在倫敦和巴黎可沒少進。 福六頓了頓,說:”是我的錯,忘了方小姐同以前不一樣了?!?/br> 他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叫”小姐”而不是“太太”。 方茴卻說:“叫什么小姐……我進去了,你回吧,結束時再來接我?!?/br> 方茴到了小包間,一桌兩座,方英還沒到。她要了白葡萄酒和小小一塊奶酪,記方英的賬,想想不好,方英沒什么錢,想來請她到包廂不容易,最終還是拿了齊郝的錢。 開場前,包間的小門才被推開了,方茴說:“這么慢……”轉過頭去,就愣住了。 金枝也愣住了,她捏著小手包,小跟鞋猶猶豫豫一轉:“方小姐?” 今日的方茴,穿著時下最流行的無袖至腳踝長晚禮裙、水晶、亮片、金屬線,祖母綠的水滴吊墜讓她看起來氣質非凡。但此刻,她猛地站了起來,在與她相比,算得上是圓圓矮矮的小金枝前,氣勢低到了塵埃里。 “金小姐……我以為是方英,我,方英是我的叁弟,他約我來看戲,也許是票出錯了……” 金枝聽到“方英”二字,做賊心虛,緊張得背都冒汗。 若不是方茴也正柔腸百轉、糾結于心,恐怕已經看出不對。她努力笑著:“算了,剛好我們也認識,請坐吧,要開場了……” 金枝點頭,剛坐下,正想著自己要趕緊笑一笑、說點什么,不能叫方小姐發現自己是來“偷情”的,燈就滅了,開場了。金枝舒了口氣。 方小姐還在與她搭話:“金小姐,要不要嘗嘗奶酪?我覺得這里的葡萄牙奶酪很好的?!?/br> 金枝并不知道奶酪是什么,很有些窘,只能接話說:“我……我已經不是小姐了,我嫁人了……方小姐不用這么客氣……” 旁邊好一會兒沒有聲音。 柴可夫斯基的樂曲響起來了,旁邊才輕輕應了一聲:“是,肯定是這樣。你也喊我方茴就好,都別客氣?!?/br> 金枝是偷偷跑出來的。 這也不能怪她。明明太太都同意了,說她今日可以來劇院,昨天齊郝卻掛來一個電話,說不行,她功課寫不好、別一天想著出去玩。她求福六總管,福六也怪得很,就這點小事,死活不點頭。 今日她實在沒辦法了,靈機一動,說不去劇院,去黃小姐家溫習功課。福六總管將她親自送去,見黃小姐拉著她的手往屋里走才告辭。黃小姐呢,果然有辦法,福六的車一走,她就另給她叫黃包車,送她去劇院。只是今日人多,路堵得水泄不通,黃包車不好過,她只能半路下車,自己走過來,又不熟悉劇院,這才耽誤了一陣,開場才到。 方先生去哪里了呢? 金枝惴惴不安地等著,兩只小手放在膝頭絞手指,眼神落在舞臺上光鮮亮麗的表演。 眼神落著落著,她就看住了,也忘了自己來做什么、在想什么,只看到那上頭男人女人都穿奇怪的白襪子,卻能一直轉圈、一直跳,還真挺好看的。 “誒呀!”那個老鼠怎么變成個男人,鼠人?只聽說過狐貍變人、黃鼠狼變人,老鼠也能變? 金枝趕緊問方小姐。 方小姐果然又博學又溫柔,耐心地同她解釋,那是王子,不是老鼠變的,是胡桃夾子變的,他在感謝女孩解除了他的魔法。 金枝聽得、看得眼花繚亂的,看到糖果王國的時候,還情不自禁流下了點兒口水,丟臉死了。 她問:“方小……方茴,圣誕節是個什么節?” “圣誕節就是外國人過年?!?/br> “這樣!那也是同我們一天?” “不是一天,說起來,就在下周……你若是想,可以來我家過一回節?!?/br> “真的真的?那那些糖、糖果王國也能有嗎,不能吧……大約是假的?!?/br> “有?!?/br> “真的?” “嗯,真的,你來吧。我把地址給你?!?/br> 方小姐喂了她一口奶酪,不好吃,怪味道,但酒還行,甜甜的有葡萄味。 她喝的有一點多,中場休息的時候,燈亮起來,她趕緊囧囧地和方小姐說:“我要先去方便一下……” 從衛生間出來,金枝著急地往回走,要開下半場了吧,還要看王子開雪橇呢。 這時候,忽然后方過來一個人,一下將她抱住,緊緊地捂著嘴,將她摟進了旁邊一個不知什么房間里去了。 —————— 首發: яǒǔяǒǔщǔ.χy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