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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荼連沉睡都沒有脫下身上那一套繁復雍容的法袍,此時半邊身體探出床外,蒼白修長的指尖搭在矮柜一側,目光卻直直地朝顧淵這邊看過來。 地上的琉璃盞碎成兩半,原本盛在里面的清水撒了一地。剛才的聲音明顯就是它發出來的。 看樣子是郁荼半夜醒來,順手去拿顧淵留下的涼水潤喉,卻碰掉了琉璃盞。 …… 顧淵不動聲色地在郁荼身上掃了眼。 這很奇怪,郁荼可以輕易察覺到他的到來,卻沒有阻止琉璃盞的碎裂。到底是因為他家大佬現在就是懶得管一只杯子的死活,還是因為郁荼對自己大乘期的實力并不能完全掌握。 如果是后者的話,那他就可以確定萬魔界內并沒有真正過了那么多年,只是被修改了認知而已。而郁荼身上的變化,大概率是郁明世的手筆。 “尊上?!鳖櫆Y走過去,彎腰看郁荼,“……” “你為什么出去?” 沒等顧淵開口,郁荼就冷冰冰地問道。 他坐起身,層層疊疊的法袍先是蜷曲然后舒展開,順著動作垂落下來。 郁荼下意識護了一下自己靠近下腹的蛇尾,抬頭盯著顧淵。 他明明是在仰頭看著顧淵,但那種沉在身上的威壓卻在顧淵周身都攏上了一層有如實質的禁錮。 顧淵抿了下唇,不得不承認,這個樣子的郁荼,還真挺……嚇人的。 怎么說呢,顧淵感覺之前的郁荼雖然兇過,但那種兇就像是筷子粗細的小黑蛇一邊纏著他的手指,一邊嘶嘶露出小米牙恐嚇他。 但現在,魔尊閣下的蛇尾豎起來都比他高,換他這條狐貍對著人家搭耳朵示弱了。 “……突然想起來有東西忘在原本的地方沒拿過來?!鳖櫆Y神情自然地解釋道,順帶將話頭轉了一下,“尊上還要喝水嗎?我幫您去拿?” 魔尊閣下似乎沒有要揪著新情人半夜跑路的事情不放,他給顧淵指了個方向,“去給我倒一杯?!?/br> 四下靜謐,顧淵心下稍安,轉身就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他順手就拿了放在外面的赤色琉璃盞準備倒水,結果那邊的大佬又發話了。 “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來?!庇糨卑櫭?,“誰允許你碰那個的?!?/br> 顧淵:…… 他將赤色的琉璃盞轉了一圈,然后試探性地放下,再朝郁荼那邊看一眼。 郁荼淡淡收回目光,“這房間里什么不該動,你應該清楚?!?/br> 淡淡的凝滯從兩人之間蔓延開,不用解釋都知道剛才那只琉璃碗肯定是“鳶如”留下的“遺物”。魔尊閣下放在那里睹物思人呢,這就被新來的替身情人“污染”了。 要不是顧淵有一雙眼睛和鳶如相似至極,怕是現在就給被扔出去了。 顧淵默默側頭快速翹了下唇角,真厲害,真不愧是你郁小荼。 他沒做聲,伸手從底下拎了一只新的出來。 顧淵是怕自己一開口就笑出聲來,但這一幕落在郁荼眼里,就是默默傷心卻不敢露出來的模樣。 蛇尾從法袍下擺探出來。 它長長了不少,上面覆蓋著的鱗片rou眼可見的尖銳,看起來就很危險的樣子。 但比起主人,大尾巴要更加誠實一點。 郁荼就看著它慢慢朝顧淵的方向翹了翹尖端,甚至帶著身下的床單都朝那邊拉出了幾道皺褶。 …… 他將尾巴朝床的另外一邊挪了點,閉眼靠在床頭。 他這兩天睡的很好。 他在入道之前經歷了太多痛苦磨難,于修士來說,情之一字最難斷,稍微粘上一點就是因果輕易就會演化為心魔。 他之所以修煉速度遠超常人,不過是因為無情一道將所有屬于人族該有的情緒都磨滅了而已。 強行壓制心魔,說到底還是飲鴆止渴的法子。 時時刻刻加在他□□上的折磨還是存在的,郁荼還是記得白嵐死在他面前的樣子,記得師長因為壽元將盡含恨而亡,記得無數冤孽互相殘殺,記得鳶如在他懷里閉上眼睛的那一刻。 他沒有辦法入定,也沒有辦法真正入眠。 丹田可以自我運轉繼續幫他修煉,但已經埋下的隱患卻越積越深。 如果郁荼將這些所有都告訴顧淵,他就會知道自己現在的真實原因。 ——當深層的真實記憶和外力強行灌入的虛假記憶不斷沖突時,人族總是會下意識地感覺痛苦。 郁荼的情況還比較特殊,他的修為被強行提升太多,所以原本應該處于弱勢的虛假記憶反而占據優勢,不斷折磨他的識海。 但這些,現在的郁荼都不知道。 他只是本能地尋找能讓自己安心的東西。 他看著顧淵的背影,出神一息。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站在那里的人就是鳶如。 就是那只灰撲撲的,會在洞xue里給他包扎傷口,會笑瞇瞇地抱著他的大尾巴往下摸,會捏著點心問他是要親親還是要吃糖的灰狐貍。 他知道這樣是錯的,顧淵不是鳶如。 如果記憶中的那條灰狐貍知道在自己死后,居然會有另外一個人占據曾經的位置,一定會不依不饒地折騰他。 ……但我太難受了。 身邊全然冰寒一片,夢中哀鴻遍野,醒來身邊也沒有人陪著的感覺,太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