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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身上,張書挽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世家的氣節與執著,什么是驅鬼師的勇敢與善良。 之前從未有人違抗過天道。 但這幫人似乎打定主意,要抗爭到底了。 ——而路迎酒甚至都不認識他們。 張念云負責匯報路迎酒一家人的情況。 她每一周都要提供照片和報告,若是發現侍從出現的痕跡,就及時通知世家。 陳敏蘭負責規劃去往鬼界的陣法。 一個個驅鬼師前赴后繼,就是為了開啟鬼界之門,好讓路迎酒與天道對抗時,有一條退路。 而楚游負責另一個陣法。 張書挽不了解那個陣法,只知道,他們每次都要進到鏡中世界去布置,聲勢浩大。 也是在那里,她第一次見到了鬼王。 張書挽并不知道,一個鬼怪為什么愿意和驅鬼師合作,世家的人又是為什么允許他的存在。 第一次見到鬼王時,她著實害怕了一陣。 那個英俊的男人很安靜地坐在角落,好似漫不經心,看著陣法一點點布置開來。偶然一次抬眼,與她對視,那雙漆黑如深淵的眼睛里什么都沒有。 但她心驚膽戰。 像是鋒利的血腥氣息凝成尖刀,直直逼在了她的眉間。 那是她見過最可怕的厲鬼。 只是偶然間,鬼王會回憶起什么,眉目變得溫柔。 后來張書挽又見了他幾次。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諱,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 陣法進行到最關鍵的一步時,需要一人邁入其中,割裂自己的魂魄,將其奉獻出去以維持力量的綿延不絕。 但是,沒有任何一個驅鬼師做得到這一點。 人類的壽命太短,魂魄遠不夠渾厚有力。更何況那種痛苦足以摧毀所有人的神智。 于是鬼王割裂了自己的靈魂,和近乎一半的修為,填補上了陣法的空缺。 失去靈魂的苦痛,叫人無法想象。 那場景張書挽光是看著,都覺得頭皮發麻。 鬼王卻并未有太多情緒,甚至連手都不曾顫抖——或許是被更深重的悲傷壓倒過后,rou體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這場可怕的獻祭之后,張書挽再沒有見過他。 聽說,他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聽說,數百年前他就做過很多次一模一樣的事情。 聽說,他一直在等一個人。 偶然回想起那一天鬼王的獻祭,又看向周圍的所有人,她仍然覺得震撼。 就像是那盞在長夜中的青燈。 而被照亮者永遠不用知道執燈人的存在——他們只要知道,有光永遠燃燒,直至天明,就已經足夠了。 命運多舛。與天道抗衡的人,命中總會遭到厄運。 這群人死傷各半。 張念云在危急時刻獻祭自己安撫了天道,陳敏蘭死于非命,就連張皓空也死在布置陣法的路上。 他們因天道降下的厄運而死。臨死之前,皆是被天道所附身。 【路迎酒,你的時辰到了】 這是天道對路迎酒最惡毒的嘲弄,告訴他,這些人都是因為你而死的。 更何況…… 更何況張家的沒落不可避免,到張書挽這一輩,還活躍的驅鬼師只剩寥寥幾人。 現在,她是最年輕的守護者了。 可能也是最后一個。 她繼續布置、守護著鏡中的陣法。 獨身一人,過了很久很久的歲月。 直到今日,順著青燈的指引,路迎酒找到了她。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睆垥烊缡钦f,又看向敬閑,“我沒想到你們是一起來的?!?/br> 敬閑略微點頭致意。 路迎酒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后他輕聲說:“對不起。在知道這些之前,我一直以為……” “以為我們是想讓你死,對不對?”張書挽虛弱地笑了笑,“這是合理的推斷,畢竟,從沒有人告訴過你任何事情。他們都是刻意瞞著你的——要是他們知道你這種誤解,說不定還挺高興的?!?/br> “你不認識他們,可是他們了解你的心性:如果知道別人為你做了那么多,你恐怕會覺得難以回報吧?!?/br> “他們最想看到的,是你安安穩穩過完本該有的一生,最好永遠不認識他們?!?/br> “但是啊,”她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既然你已經找過來,我告訴你真相也不算違背命運。我沒有他們那么高尚,還是自私地想讓你知道一切?!?/br> “我也想讓你知道,有那么多人,曾經真摯地愛過你?!?/br> 她輕輕一揚手。 幾團青色的火焰飛出去,映亮了黑暗,映亮了地面巨大的陣法。 很快,火焰照亮了一張張符紙。 符紙出自不同的時期、出自不同的家族、出自不同人之手,分別烙印在陣法的各個角落,落筆精細。 成百上千張。 像是直到今日,那些人還無言地佇立在此處。 “這些都是他們畫的,基本每個人都在這里留下了自己的全部學識?!睆垥煺f。 “還有另外一點,”她撐著虛弱的身體,努力站起來,“這是他們希望我做的?!?/br> 她深深地朝路迎酒鞠了一躬。 帶著真摯、愧疚與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