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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念云也不知在猶豫著什么。 明明她好不容易才趕來這邊,卻遲遲沒有動作,反而伸手,撥開資料,一張張撿起了路迎酒的照片。 她已經看過照片很多次了,連順序都記得清楚,將它們按照時間線疊在手中,厚厚的一沓。 “……”路迎酒微微皺眉。 她這是在做什么? 照片整理好了,張念云默不作聲地看著。 第一張,路迎酒還只是剛出生的嬰孩,莊雪在醫院病床上懷抱著他,露出笑容。 和其他照片一樣,它是偷拍的,從病房的窗戶外偷拍的,有點模糊。 張念云伸手,輕輕摸過照片上嬰兒的小手,不知想起什么,唇角勾起笑容。 ——和之前一般,她露出了路迎酒不能理解的、堪稱溫柔的神情。 這神情,像極了她看葉楓時的模樣。 明明只是個監視者而已。 她一張張翻過照片,翻過他自出生起的歲月。 看他堆沙堡,看他獨自跳房子,看他認真寫作業,看他蹲在路邊看小商販的金魚…… 這么說或許很奇怪。 但張念云是看著他長大的。 手指細細摸過了每一寸細節。 直到最后一張照片,定格在路迎酒放學的背影。 石碑上符文波動得更加厲害,天道狂躁到了極點。 張念云把照片重新疊好,鎖回鐵盒子中,自言自語道:“要是你能見到葉楓就好了,你們肯定會是好朋友的?!?/br> 她不知道的是,多年后巧合之下,葉楓真的認識了路迎酒。 在路迎酒最低落的那段時間,葉楓天天踩著個破單車,到樓下喊他起床。 兩人一同發現了復活的真相,一同毀掉了被蛛母侵蝕的山脈,一同工作在酒吧和事務所,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石碑閃爍,似在催促。 張念云終于是下定了決心,從腰包中掏出了一把軍刀。 軍刀細薄卻有著血槽,是一等一的兇器。她輕輕側過刀身,寒芒閃爍,又低聲說:“要是我能……” 她頓住了。 沒把最后半句話說出口。 她拿軍刀對準心口,不再猶豫,干脆利落地刺了進去,又狠狠拔出。 路迎酒呼吸一滯。 原來張念云是在這個時候自殺的。 或許她早就意識到這個結果了,所以,才讓葉德庸拿了一把鑰匙,好在之后繼續使用這些照片。 大量的血噴薄而出,濺上石碑。 她請神了,在致命傷下依舊保持了意識,用顫抖的手指沾著猩紅,一筆一劃在碑上畫著什么。 這是難以想象的毅力與冷靜。 身體不斷失溫,死亡的恐懼足以吞沒一切,陰冷感覺遍布全身。 此時此刻,她竟然還能畫出陣法。 隨著張念云的動作,石碑的閃爍慢了下來。 而當她最后一筆落下,無力地扶著墻倒下時,石碑已經恢復如常了。在那陰翳的天邊,眼睛停止了轉動,像是得到了另類的、暫時的補償,緩緩合上。 她竟然將自己獻祭給了天道。 風雨漸熄。 對于其他人來說,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雨天。 路迎酒退后半步,覺得他的胃部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攥住了。 沉甸甸的,傳來了惡心感與痙攣感,血液冰冷。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誤解了一些東西。 一些至關重要、從沒有人告訴過他的東西。 張念云倒在了血泊中,瞳孔慢慢失焦。 臨死之前,她和陳敏蘭一般,聽到了諦聽帶來的心音,勉勉強強凝聚最后一點精神,看向一個方向。 她正正好好與路迎酒對視了。 她微微睜大了眼眸,似是不可思議,以氣音喊道:“……路迎酒?” “路迎酒,是你嗎?” 路迎酒下意識想要應答,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化作了緘默,她根本聽不到。 正如諦聽所說,過去不可被改變。 他無法做出任何事情,包括應答。 張念云就這樣等了幾秒。 她輕聲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誰,但我已經認識你很多年了?!?/br> 她好像知道自己得不到回應了,嘴唇顫抖,卻露出了一個弧度很小的笑。 帶著溫柔和釋懷。 她說:“我們本來有機會見面的。有一次你找不到人一起跳房子,坐在大院里發呆,那時我就在旁邊偷偷看著你。我想陪你一起玩的,還有很多次我都想見你,但是……但是我不應該?!?/br> 她有著千言萬語想要道出,包括隱藏多年的秘密,包括監視的原因,包括這場無人知曉的自盡,但最終還是失了氣力:“你不必知道我是誰,這一輩子都不需要知道?!?/br> 路迎酒攥緊了手指。 一種戰栗感攀上他的脊椎。 為什么她愿意付出生命呢? 他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講過啊。 然而,他又想起張念云看向照片的神情。 對于路迎酒來說,她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即便是在此時,他心中除了震撼,也無法生出更多的柔軟之情。 情感是需要沉淀的。 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對這樣一個陌生人,任誰都不可能有深切又真摯的情感。 但是對于張念云來說,路迎酒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吧?以至于見他孤獨時想要陪他,見他高興時會隨之開心,見他煩惱時也會著急。她躲在暗處,當著一個合格的監視者,過了近十年的光陰。唯一一次破綻,是她見到路迎酒看了路邊的金魚很久,卻最終沒有買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