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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乙好像聽到了張澤的話,轉身一頭扎進樹林里,三峽兩下不見了蹤影。 “總算走了?!睆垵商撎撃ㄒ话杨~頭的汗。 樹林里只剩他一個、不,半個人,就這么守在這里也不是個辦法,張澤猶豫著要不要往傅夜明離開的方向去看看。 誰知還沒等他做下決定,天乙回來了。 小孩懷里抱著最細都有他胳膊粗,還比他人高的木枝走了回來,拿劍割出一根根布條,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在張澤眼皮子底下做出一個木排來。 …… 行吧,張澤聳聳肩,多虧了他和傅夜明打架的時候天色夠早,要不然,天乙非得做到天黑不可。 仗著沒有人能看到,他沒有半點形象的坐在“張澤”附近的樹底下,等著天乙把“自己”裝車。 小孩忙前忙后了半天,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張澤忽然察覺到腳下的大地一陣輕微的晃動,緊接著就是驚天動地恍若驚雷的一聲巨響。 霎時間漫天飛鳥驚叫不已,盤桓不散。 怎么回事! 他猛地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蔥郁挺拔的樹林遮擋了他的視線,什么都沒看到。 總覺得那邊發生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或許……這是一個能夠得到真相的機會! 張澤有心過去看一看,可在這邊,天乙好像沒有聽到那聲巨響,絲毫不受影響地悶頭拉著竹排。 “唉……” 隨著一聲輕嘆,在他腦子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張澤站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土,慢悠悠跟在小孩的身邊,看著他一步一步將“張澤”運下山,看著他一點一點挖出一個勉強能容納自己尸身的坑來,看著他一捧土一捧土將坑填平,看著他尋來一塊木頭做成粗糙的墓碑。 天乙…… 張澤慢慢蹲在空無一字的墓碑前,雙手合十在胸前,閉上眼睛拜了一拜。 他很少去想、或者說,刻意回避了有關自己的后事,那沒有意義。 不過是曝尸荒野,掩于荒草,任由風吹雨打,百年之后只剩一副無法辨認的零碎白骨…… 沒想到,他居然還能入土為安。 天乙啊…… 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不過是一飯之恩,幾個月的相處,卻能做到這種地步……讓他怎么能放得下呢? 仿佛是嫌驚嚇還不夠,在張澤睜開眼的瞬間,他看到了一場神跡。 有虛影自世間萬物幻化而出,與本體隱約疊在一起,仿若重影。 變故由此而生。 剎那間,虛影光華流轉,紅日西升東落,驚鳥歸林,枯葉重生,死人復生,永遠向前奔騰而去的時間長河陡然逆轉。 剎那間,凝虛為實,化實為虛,所有的一切都混雜在一起,彼此交錯之間難辨虛實。 在這似實還虛的世界里,唯一真實的只有跪坐在墳前好像凝成一座雕塑的天乙——如此瘦小,如此執著。 下一瞬,張澤眼前一黑一亮,人已經回到和小乞丐初遇的那座小鎮里。 茶館一如記憶中那般嘈雜熱鬧,茶館對面的小孩縮在陰影中,渴望著哪怕一縷溫暖的陽光。 只是這一次,他沒能等到那只向他伸出的手。 再然后,瀕死的小乞丐回光返照般突然睜開眼睛,眸中的光彩已與方才迥然不同。 張澤依舊透明的身體隱在黑暗中,默默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心中閃過一絲明悟。 這就是真相了吧。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現實中的事情早已不知道發生過多少回。 只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會因為某中未知的原因丟失所有穿越后的記憶,一遍遍在這個世界中摸爬滾打。 天乙也是如此。 但天乙保存了記憶。 張澤仰起頭,迎著正午的陽光,閉上眼睛。 哪來的沙子,凈往他眼睛里飄。 在那么多次被他遺忘的輪回里,天乙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默默守著他經歷過所有的事情,等他們好不容易熟悉了彼此就匆匆和他分別,然后在下一個輪回里重新迎接一個忘記所有的他? 依照這段時日的夢境來看,天乙原本只不過是這個世界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小乞丐,為了輪回,他又付出了什么代價?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就算只是在夢里,張澤都覺得眼角發澀,心頭發緊,心口壓了一塊名為天乙的石頭,沉甸甸的,讓他喘不上氣來。 這一世和天乙相識后的種種一一閃現。 最開始的時候,他對天乙一無所知,只知道這個影衛長的好看,能干又聽話,他很喜歡。 再然后,趕路途中酸甜的新鮮野果,平安縣城客棧里的一包瓜子,酒醉后徹夜的守候,沉默但可靠的身影,再加上心底一點摸不清道不明在意,原本簡單的喜歡不知何時變成戀人間相濡以沫攜手一生的渴望,于是在尋陽城,他向天乙表露心跡,向天乙伸出手。 緊接著,他自以為是地對天乙好,自信滿滿地以為自己一定能敲開天乙的內心——天乙對他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歡他呢?就算不喜歡,他加倍對天乙好,總能把天乙心中的忠誠換□□慕。 他是那樣的自信,于是現實狠狠扇了他一耳光,讓他明白,他的喜歡有多么膚淺做作,多么流于表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