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盡力
高顯松了一口氣,想著該來的人終于來了。只他沒有表現在面上,一臉沉穩,對容洵的到來不驚不喜。 容洵上前行了禮,站定,余光瞥了一眼秦牧。 這一眼,叫秦牧心里有點慌。 按理說這件事容洵是一直沒有介入的。但秦牧想起來一件事,那便是他得知今日高顯去了一趟相府。 從他查到的一些事情中,是知道以前高容兩家關系很好,只后來容遠一死,兩家就疏遠了。今日高顯主動去了相府,十有八九是為了畫舫一案??晒┰~到了手,也被自己親手燒了,秦牧以為高枕無憂。沒想到,這案中突然出現了不確定因素,那便是容洵。 事情到了容洵那里,總有不一樣的。因這人做事,好像不會失敗一樣。 秦牧暗地里想了很多,只想得再多,他也沒有想好對策。因他實在是不知道容洵手里有什么牌。心下只指望著自己的meimei過來救急。 云宋也不知道容洵會突然來,她和秦牧想的一樣。這個案子里,根本沒有容洵的角色。據她所知,容洵一直就沒過問過這件事。他雖是丞相,也不可能事事過問。真要如此,他早就累死了。 容洵慢慢的說道,“高大人從微臣府上走的匆忙,掉了個東西。知道他進了宮,便送過來了?!?/br> 云宋不明所以。卻見高顯一拍腦門,道,“我就說呢,這么重要的東西竟然掉了。一直不知道掉在哪里,原來是掉在丞相府上了。實在是難為丞相專門跑這一趟?!?/br> 容洵從袖中拿出什么,高顯忙上前接了,然后對云宋道,“皇上,這是那位張管家的供詞?!?/br> 秦牧一聽,立刻道,“你不是說被人搶了嗎?哪里來的供詞?你難道是偽造了一份嗎?” 高顯道,“秦大人,本官做事素來有個習慣。便是與案情有關的卷宗,都會叫人備兩份,以備不時之需。本官帶了一份準備面見圣上,誰知道半路上被人給搶了。幸虧本官手上還有一份。白紙黑字,簽字畫押的,秦大人想看看嗎?” 秦牧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實在是沒想到高顯還留了這么一手。秦雉先前說的話一點也不錯。這高顯做到今日的位置,辦案的手段不同尋常。 寺人將供詞呈到了云宋跟前,云宋看了,晃了晃手中的供書,問道,“秦大人,你還有何話可說?” 秦牧一時啞口無言。事情發生的突然,他一慌就沒了主意。他實則一直是個沒有主見碌碌無為的人。實在是祖上燒了高香,秦家出了秦雉這樣的人物。他能走到今日,秦雉不知道幫他出了多少力。他便以為所有的事情都順理成章了,實在是沒想到今日濕了鞋。 云宋見他不說話,便對高顯道,“既然證據確鑿,高大人,按照大魏律例,該怎么處置?” 高顯掃了一眼秦牧,躬身道出兩個字,“凌遲?!?/br> 秦牧腿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云宋便打算將人交給高顯先收押了,沒想到事情卻也不會這么順。 “一個死人的供詞也能將人定罪?我大魏何時有這一條定律?實在是叫人覺得好笑?!鼻仫艨羁疃鴣?。 氣勢頗為凜人。 眾人皆都行禮。 秦牧看到秦雉,竟十分丟人的哭了出來。 這一次哭,倒是真情實意了。 秦雉也不看他,實在是在這大殿上太丟人了。 秦雉上前,在云宋身側落座,直奔主題,問高顯,“高顯,你身為廷尉,熟知我大魏律例,一個死人的供詞也能將人定罪?” 高顯躬身不語。 容洵道,“人雖然死了,可供詞卻是在生前的時候寫下的?!?/br> 秦雉便問道,“人的確是死了,怎么能證明不是高顯他刑訊逼供所為?” 容洵道,“人是被人潛入獄中刺死的?!?/br> 秦雉嗤笑一聲,“丞相這是在逗哀家么?人分明就在獄中被高顯用刑而死?!?/br> 秦牧忙搭腔,“對對對,老張身子骨一向弱。高大人用了刑,他哪里受得???便依著高大人說的簽字畫押了,可沒想到身體也沒捱過去?!?/br> 容洵沒有搭理秦牧,而是問秦雉道,“太后剛到,也不曾見到死者的尸體,是如何斷定人不是被刺客刺死,而是先前就死在獄中了?” 秦雉一怔。 她當然是知道的。 人是她派過去的。只因那兩個人到時,正好被抓了。之所以沒有當場就吞藥自盡,是因為他們尚不能確定老張死了沒有。直到隨著人一道到了紫宸殿上,得知了老張已經死了。他們不是親自動手,也勉強算是完成了任務。這才吞藥自盡。 秦雉來的路上知道了這件事,便料到了老張不是死在她的人手上。 誰知道方才一急,竟被容洵抓到了話中的漏洞。 但秦雉比著秦牧不知道沉穩到哪里去。她面色不改,絲毫不慌,道,“哀家不過是猜測。是不是刑訊逼供而死,還是被人刺死,找人驗尸即可。高大人,這不是什么難事吧?” 高顯關鍵時刻認慫保平安,垂著頭道,“太后所言極是?!?/br> 容洵繼續道,“既是老張身體孱弱,在刑訊中死了,也不代表這供詞無效。畢竟,動刑之前,秦大人也沒有格外關照過老張的身子不好?!?/br> 秦牧語塞。 秦雉力爭道,“丞相所有的話其實都建立在猜測,或許的基礎上,難以服眾。想要動秦牧,就拿出最直接的證據來。否則,有哀家在,你們誰能動秦牧?” 話已至此,秦牧在旁邊感動的要哭。抿緊了嘴唇看著自己的好meimei。 大殿內沉默了片刻。 容洵慢條斯理的攏了衣袖道,“太后這是打算公然包庇自己的兄長?微臣在年幼時,聽父親說起過一件事。那時候先帝還在時,四王爺失手打死了府上的婢女。王府草草將人埋了。那婢女也是有爹娘,將此事告到了京兆尹。京兆尹不敢接,偷偷遞了份折子到了先帝那里。先帝看了,勃然大怒。連夜將四王爺的爵位都撤了,發配到了睦州,后來一場病,人沒了。父親曾與先帝閑聊時問過先帝是否后悔,畢竟是自己的兄長。先帝當時垂了淚,卻道不悔。只因若是他姑息了,便對不住那婢女的一條性命。這世上不能一命換一命,可卻能給枉死的人一個公道,才不叫活著的人心寒?!?/br> 秦雉聽了,冷笑一聲,道,“丞相搬出當年的事情是告訴哀家要學先帝大義滅親?他若不曾悔過何須流淚?他不曾悔過,可知道四王爺一家怨了他一輩子。若非如此,又怎么會有之后的七王爺叛亂?四王爺可是七王爺一母同胞的皇兄?!?/br> “母后……”自秦雉進入大殿之中,就一直不曾開口說過話的云宋,終于開了口。 她目光淡淡的,去看秦雉,眼神卻沒有聚焦。只因方才容洵抓住她話里漏洞的時候,也叫云宋想明白一件事。這件事背后一直都有秦雉在幫忙,她的舅舅根本沒有那個腦子。知道去截高遠,還去獄中殺人滅口。 她將這口氣緩過來的時間,秦雉和容洵已經爭了好幾個回合。 容洵和秦雉相爭,最后誰贏,她不知道。但她不能讓秦雉贏。 云宋問道,“母后?難不成七皇叔叛亂是可以原諒的嗎?難不成四皇叔當年殺人也是對的嗎?兩件事混為一談,母后又至大魏的律例于何地?在母后心中,舅舅的命是命?郭家一家五口的命就不是?母后是否知道,那其中還有一個六歲的孩子?是不是普通老百姓命如草芥,死不足惜。而我們這些達官顯貴,世族貴人的命才最精貴?” 一番話竟質問的秦雉一時無言。 她的孩子啊,又再這樣對她說話了。 那眸中閃爍的光芒讓秦雉有些慌。像是飛舞的一個風箏,她手里的線正在慢慢的滑落,快要抓不住了。 殿中又是一陣沉默。 突然秦牧的哭聲又起來,他高喊道,“皇上,微臣是冤枉的啊。這些事情都是老張擅自做主去做的,與微臣無關啊?!?/br> 云宋失望的閉了閉眼。 秦雉已經定了心神,氣勢不減,她道,“皇上既然搬出了律例,那就一切按律例辦。不能叫死者枉死,也不能冤枉了好人?!?/br> 云宋察覺到有人在看她。 她下意識的去看,與容洵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他似是在傳達著什么,又像只是在看著她。 云宋突然間明白了。容洵說起先帝的事情,不只是拿來堵秦雉的口,也是在教她些什么。 云宋道,“母后說的是。老張在用刑之時,不免有屈打成招的嫌疑。但他的確是舅舅府上的人,舅舅也承認郭家女郎與舅舅的事情。饒是老張擅自做主替舅舅出面,此事舅舅也逃脫不了干系。若只是死了一個老張,恐難服眾。所以舅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舅舅前往睦州做個縣令,沒有傳召,永不得入永安城?!?/br> 秦牧一聽,面色慘白,馬上道,“皇上,這樣不公啊。微臣不服,不服啊。太后,太后……” 云宋卻道,“舅舅不必喊冤。舅舅若是不服,朕就讓高顯將你府上的下人一并收進牢中,審一審,總有人能說出點什么的。舅舅想不想試一試?” 秦牧心虛。 這件事并不是老張一人所為,他身邊也是跟著人的。若是抓了去審,難保那些人都把秦牧給供出來。到那時候,可真的是證據確鑿,死路一條了。 秦牧不甘心,只得去看秦雉。 秦雉看向云宋,輕笑,道,“皇上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這件事皇上處理的十分妥當,就按皇上的意思辦?!?/br> 說完,便起身,拂了衣擺,下了臺階。走至秦牧身側時,被秦牧拉了衣袖,“meimei,你不能不管我啊?!?/br> 秦牧看他一眼,道,“你安心去睦州。你家中妻小,我替你照顧著,不叫他們受委屈?!?/br> 說完,抽了自己的衣袖,徑自走了。 秦雉一走,大殿內便不是秦牧說了算了。高顯從云宋那里得了個眼神,命人將秦牧押了走了。 云宋肩頭一松,往榻上一坐。 “皇上……”容洵躬身。 云宋抬了眼眸看他。 “你已經盡力?!?/br> “朕知。只還是對不住那一家五口?!?/br> 容洵道,“凡事有因必有果,皇上不必急于一時?!?/br> 云宋沒說話。她心頭不大好受。 容洵給她一些時間,躬身退下了。 出了大殿沒多久,高顯早等著他了。 “委屈你和太后爭成那個樣子了。不知道,你吵架還挺厲害。一直以為你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备唢@迎上前道。 容洵掃了高顯一眼。 高顯心虛,道,“那個時候我沒法插嘴的。畢竟我人微言輕。這樣也好,皇上他從中權衡,最合適不過。還是靠你四王爺的例子舉得好。沒想到皇上悟性這么高?!?/br> 容洵輕哼一聲,道,“高伯伯年紀大了,心眼一點也沒少?!?/br> 高顯呵呵,呵呵的干笑了兩聲,又道,“改天到我府上吃飯去啊。你嬸子想你想的厲害的。她的東坡rou,你不是最愛吃嗎?” “太油膩。高伯伯年紀大了,也該多吃點清淡的?!闭f完,拂了衣袖走了。 高顯失笑,搖頭,也跟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