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意 第24節
見狀,陸恪行走到陸知意身后,輕輕拍了他肩膀兩下,其中的安慰盡在不言中。陸知意轉過身,余光瞥見正往這個方向看的晏帝,他避開陸恪行的手掌,往旁邊走了兩步,沒跟陸恪行說話。 在外人看來,這情形就是太子安慰不開心的榮王世子,卻被嫌棄。等回去以后,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說陸知意不知好歹。 陸知意心里清楚這些,但沒辦法,他知道晏帝不想要看見他與陸恪行兄弟情深的畫面。晏帝對他們二人的恨似乎有跡可循,又好像毫無緣由。陸知意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考慮這些事,他自覺沒必要浪費精力在這上面。 陸恪行又朝他笑了一下,他們倆長相都似秦楓荷,與晏帝一點也不像。陸知意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秦楓荷溫暖的笑容,他垂下頭,心里有些酸澀。 齊岑也過來和他說了兩句話,他看著身子骨好挺多,至少不是以前走兩步路都喘的模樣了。因為洛擎遠離開,陸知意心情本就不好,演起不耐煩來更加順手,不給任何人好臉色。 就連晏帝的面子,陸知意都沒給,之后的事情他嫌煩沒參加,直接尋個理由回了榮王府。到家以后才想起來,榮王與齊霜最近好長一段時間都在外游玩,天南地北的跑,比他瀟灑許多。 回去換了身舒適的衣服,陸知意又讓侍女收拾了一些衣物,直接就去了洛擎遠家。 到了之后,他發現除了如墨和如云在家外,秦蟬與葉子居然也回來了。秦蟬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手里拿著一本書,正使喚下人給他整理院中荒廢的藥田,陸知意沒想到家里比平日還熱鬧,好奇地問:“神醫師父,你怎么回來了?” 看見陸知意來,秦蟬并不意外,他解釋道:“原本在外也是為了給擎遠尋找藥材,現在已經全都找到,自然能回來了。我年紀一大把,在外面待久了就想回家待著?!?/br> “藥材終于找到了啊……他都沒來得及治好腿傷就去了戰場?!标懼獯怪X袋,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委屈,他實在擔心洛擎遠。上次,他也是像今天這樣送人去了戰場,結果洛擎遠回來時渾身是傷,里衣上布滿干涸的血跡,讓他想到就要做噩夢。 秦蟬起身,卷起書本輕輕敲了陸知意后腦勺一下:“那是他自己選的路,心里肯定有數,你呀,先顧好自己,看你這蔫蔫巴巴的模樣?!鼻叵s心道,這要是不把小世子養好,他那沒良心的徒弟回來肯定要鬧,也不罵人,就冷著臉死死盯著你,好像你犯了驚天大錯,想想都頭疼。 陸知意撇撇嘴,霸占了秦蟬的躺椅,不滿道:“你這什么師父啊,一點都不關心徒弟?!?/br> 秦蟬:…… “是是是,只有小世子您對洛擎遠是真心?!鼻叵s無奈道。 “您現在才知道嗎?”陸知意說完才看清楚秦蟬手中的東西,他疑惑道,“神醫師父,你不是道士嗎,怎么還看佛經?!?/br> “只是瞧著有點意思,隨便看看?!鼻叵s不以為然,隨后又將佛經丟進了藥箱。陸知意探頭看了一眼,發現藥箱里除了秦蟬行醫時常用的東西外,還裝著點心、小孩子的玩具以及新出的話本。 秦蟬從里面拿出一個狐貍玩偶,外面毛茸茸的,看著憨態可掬,里面也不知是什么構造,竟然能在桌子上自己朝前走。 “之前在南邊的集市上發現了這小玩意,拿去玩吧?!鼻叵s將東西丟給陸知意。 陸知意接過去,看起來不大有興致,依舊蔫巴巴的,說了幾句話后就道:“等有空再玩,我有些累,先回房了?!?/br> “去吧?!鼻叵s擺擺手,然后給如墨寫了兩道藥膳方子,讓廚房早些開始準備。 “師父,公子為何要傳信讓我們回來看著世子?”葉子不解道。 秦蟬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胡子,故作高深莫測道:“他這是擔心小知意紅杏出墻,擎遠現在就剩我這一個長輩,只能我來幫忙看著?!?/br> 葉子使勁眨了兩下眼睛,這話怎么聽著非常不對勁呢。 “師父,老夫人和洛將軍還活著呢?!比~子道。 “你不說我都快忘了,只不過那些人也能配當擎遠的長輩?和死了也沒什么區別?!鼻叵s冷下臉,顯然是極其厭惡洛家那些人。 葉子心想的確是這個理,師父說的沒錯,只是似乎剛才的話里不止這一點奇怪的地方。他想不明白,蹲下身開始整理師父凌亂的藥箱。 秦蟬拍了拍葉子的肩膀:“傻徒弟,看來你只能陪著為師孤獨終老了?!?/br> 葉子不知道秦蟬為何會扯到這上面,但師父的話他不敢反駁,只好默默認下了這件事。 有秦蟬看著,加上每日的藥膳盡心盡力養著,陸知意雖然心情仍舊不太好,但臉色看起來還不錯,沒有特別憔悴。 另一邊,洛擎遠他們已經連續行軍好幾日,沒有一個人敢耽擱。之前的戰報送達京城后,他們再也沒收到來自慶州的消息,提前派出去的探子還沒有消息傳回來,顯然情形不會很好。 在一片沉默中,隊伍離慶州越來越近,他們越往前走,周遭的天氣變得越惡劣。洛擎遠前世已經走過一遍,所以還算習慣,這一路上都與他記憶中相差不多。 與他同乘馬車的人是郁渺,陸知意從前塞進馬車里的那些話本倒是便宜了他,一路上都在看,還特別著迷,碰到沒寫完的還要發脾氣。洛擎遠眼角抽了抽,心道,這位真是前世那位不食人間煙火、每時每刻都仿佛要飛升的神仙軍師嗎? 云崇偶爾會進來坐一會,大部分時候都在看布防圖,或者和郁渺商討戰術。許是因為太久沒有上戰場,他像是打了雞血,也十分自信,看得洛擎遠恍惚覺得這仗會打得很輕松。 京城里,天氣逐日變暖,早春盛開的花朵點綴其中,原本蕭索的氛圍也慢慢消散。只有陸知意仍然留在冬日里,見誰都是一張冷臉,半點不留情面,氣得好些人見到他轉頭就跑。 想到有些時日沒去見太后,陸知意這天用過早膳后換身衣裳就進宮了。 因為太后這幾年身體不好,原本每日的請安最后改成每月一次,今天正好是十五。陸知意到的時候,烏泱泱一群宮妃正準備離開,鼻間是濃烈的脂粉味,陸知意臉色一變,正準備發火時,太后身邊的大宮女秋顏出來迎他。 他只好收起厭煩的表情,繞過那些妃嬪進入寢殿中。 “誰又惹我們意兒生氣了?”太后靠坐在床榻上,笑著問陸知意。 “祖母?!标懼馀c其他皇子不同,他與太后一向親近,就連稱呼都與他們不同,“還能有誰啊,那群妃子當是來見皇上嗎,打扮成那副鬼樣子,脂粉味重的我犯惡心?!?/br> “秋顏,去給意兒準備些開胃的點心?!?/br> “祖母!” “妃嬪們只在外面坐一會,我又不出去見她們,打扮成什么樣我也看不著?!碧蟮?,“你呀,還跟小時候一樣,一不高興就把火撒在所有人身上?!?/br> “我才沒有?!标懼鉀]大沒小地哼了一聲。 太后笑著搖搖頭,見到陸知意后,她覺得身體都好不少。 雖然已經開春,太后的寢殿內仍舊擺著好幾盆炭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陸知意打了個哈欠,坐在了太后床前的腳踏上。 “你父王又去哪玩了,昨日差人給我送了箱東西,都亂七八糟的,我懶得費神,等會你去幫我理?!碧笫箚拘O子非常順手。 “知道啦?!标懼馔现L音答應,言語間都是親近之意。 太后一生無子,身邊也只養了晏帝與榮王二人。榮王被送到她宮里時還很小,路都不會走,她自然要多照看些,結果就被晏帝記恨了許多年。她早就看清晏帝那人最是自私,哪里想過要不是有她在,他根本就沒資格坐上皇位。 “聽說我送去的那些畫冊,你都給丟了?”太后問。 “祖母,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标懼獾?。 太后眉頭微皺:“也不知當初送你去榮王府,是對還是錯?!?/br> “祖母做的事,當然是對的?!标懼庥H切地靠在太后肩頭,神態依然像兒時受了委屈躲來這兒一樣,“再說了,我從小就喜歡洛哥哥,又不是因為被父王影響?!?/br> “就你成天歪理最多?!碧蟮?,“聽說洛家那小子去了邊關,這些年,世家子弟們久居安逸,愈發沒出息了,洛家這兩輩人里,也就他還有點像話?!?/br> “什么叫有點,洛哥哥是最好的!” 太后氣得敲了陸知意兩下:“傻小子,你這樣子,小心被吃的骨頭都不剩?!?/br> “那我也樂意?!标懼庖荒樐隳苣梦以趺崔k,太后要是再年輕些,估計就直接上手揍孩子了。 第33章 祖孫倆又說了會話,沒過多久,太后臉上就滿是倦色。陸知意看見后心里不舒服,也不敢表現出來。太后握著他的手,輕聲道:“意兒,每個人都逃不過生老病死,沒什么好難過的?!?/br> 陸知意眨眨眼睛,逼退眼眸中的淚意:“我知道?!?/br> 秦蟬最近沒事也總愛同他說這些大道理,他都明白,但遇上事情時不可避免還是會難過。他手指拂過腰間的掛墜,銅制短劍的邊角都變得圓潤,握緊也沒多大的痛感。洛擎遠不知何時知道他被掛墜戳破了手指,將東西拿去打磨了一遍后,才重新為他掛上。 陸知意咬著下唇,盯著炭火發呆,他想洛擎遠了。原先去河州賑災時,他還敢跟過去。慶州,他卻不敢偷偷跟著去,本來打仗就辛苦,他怕會給洛擎遠添亂。 等太后睡著后,他才退出寢殿,讓秋顏幫著去旁邊的偏殿整理榮王送來的那些東西,最后帶走了幾個喜歡的小把件。 離開太后寢宮后,他打算去冷宮看看寧叔,前些日子,他詢問秦蟬后送去了些養身的藥材,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話服用。 冷宮距離東宮不遠,陸知意打算順道去關心一下忙碌的兄長。 引路的小太監大約是新入宮的,帶著陸知意繞了遠路,眼前的景色卻有些熟悉。錦繡宮,那是他當初還做皇子時居住的地方,當時,這里總是宮里最熱鬧的地方。錦繡宮三個字,都是出自當世大儒之手,也是造辦司用極為名貴的木材雕刻而成。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六皇子最是受寵,甚至有人懷疑太子的位置都要換人做。哪成想,不過短短幾年的功夫,宮里宮外,已經沒人再敢提六皇子這三個字。 如今,那座宮殿早就住進了其他人,有笑鬧聲隔著宮墻傳出。陸知意腳步頓了下,打發走那個引路的太監,他抬腳繼續往冷宮的方向走。 經過御花園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他:“世子?!?/br> “郡主?!?/br> 謝千寧穿著紅色勁裝,看樣子像是練武回來,當他不假裝女兒家的嬌蠻姿態時,隱約可見幾分灑脫的少年意氣。 “太后這些日子總念叨你,有空還是多進宮看看她?!敝x千寧道。 陸知意點點頭,眼見著太后氣色愈發不好,過一日就少一日。他見謝千寧面上的關心不似做偽,心想謝千寧之所以在宮中這么久都沒被人發現秘密,想必也與太后有關。 謝千寧忽然靠近兩步:“聽聞洛公子去了邊關,想必世子是有空的?!?/br> 他果然就不該有好臉色,謝千寧煩人得很,陸知意翻了個白眼:“郡主還真是關心我們?!?/br> 謝千寧望著前方,天空似乎都被高高的宮墻隔斷,他道:“我只是比較羨慕洛公子能征戰沙場,不像我,只能被困在狹小的宮墻內?!?/br> “郡主這些日子都在練武,難道打算以后上戰場嗎?”陸知意問。 “當然,總不能只是為了防身?!敝x千寧笑得肆意,低聲道,“難道我還能裝一輩子女子嗎?你哥應該不會也一樣黑心,還要繼續留我在宮里當人質吧?!?/br> 陸知意無奈道:“郡主大人,慎言?!?/br> “世子您竟然也學會謹慎了?”謝千寧捂著嘴笑,“放心吧,我要是隨便就口無遮攔,哪能在宮里活這么久?!?/br> 陸知意看見謝千寧這幅模樣,沒好氣道:“就你這樣子還去戰場,打算用臉殺人嗎?” “世子想試一試我的武功?”謝千寧笑道。 “不用?!标懼馇宄约河袔捉飵變?,他才不隨便作死,而且他也不想跟謝千寧走太近。 謝千寧恢復了平日里的笑容:“世子,那我就先告辭了,不然明日滿京城都會是關于你我的流言?!?/br> 陸知意冷漠道:“麻煩您快點走,擋我路了?!?/br> 謝千寧笑得花枝亂顫,陸知意只覺得莫名其妙,快步往冷宮處走,他懷疑謝千寧腦子有點問題,改日應該讓神醫師父給他扎兩針。 宮里到處都是春意,只有冷宮范圍內仍舊一片蕭索,就連地上的雜草都不愿意鉆出來,只有星星點點的綠意。 “世子,您來了?!睂庱普龔膹N房里出來,有淡淡的藥香味傳出。 陸知意滿意地點點頭,隨后又懷疑道:“寧叔,你該不會知道我今天過來,所以才熬藥吧?!?/br> 寧衿一臉無奈的笑:“世子,要不然我將藥渣挖出來給您看?!?/br> 陸知意還真的去看了埋在花壇里的藥渣,味道沖得他頭暈,趕緊讓人重新埋好。 冷宮里的兩個人仍是穿著破舊,但比起冬天時還胖了一些,陸知意也算是放下心。他總覺得只要他不看著點,他在意的人就會出問題,總是忍不住想東想西。 陸知意原本還想去東宮看望孤獨的兄長,結果那人公事繁忙,連理他的功夫都沒有,惹得他在東宮發了一通火,氣鼓鼓回家了。 入夜,陸知意盯著漆黑的夜空,白鷹熟門熟路落在窗欞下,歪著頭蹭了兩下陸知意,想要討食吃。主人冷漠地推開它,而后解下它腳腕上的木質機關盒,三兩下打開后,取出了其中的東西。紙條上只有兩三句話,陸知意卻反復看了許多遍。 洛擎遠在離開之前,答應會與他用白鷹通訊,但過了好些日子,他才收到這張紙條。陸知意點了點白鷹的頭,夾起一塊生rou喂給它吃:“我居然有點羨慕你這家伙了,隨時都可以飛去見他?!?/br> 不知為何,一向不愛與人親近的白鷹對待洛擎遠態度倒挺好,撒嬌的姿勢也異常熟練。就是洛擎遠不怎么待見他,看他的目光和看廚房里那些雞鴨鵝也沒區別。 被牽掛的洛擎遠此時也未入睡,他正根據前世的記憶繪制邊境幾城的輿圖。到了深夜,才用了一碗涼透的粥。 才剛開春,各地的糧草都有限,他們能有得吃已經算是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