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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暮的天色里,一輛并不引人注目的普通馬車,正候在雜貨鋪門外。穆驍徑帶她上了馬車,而后命令車夫,趕車往那里去。 ……那里……那里是哪里? 琳瑯很擔心穆驍會將她帶到什么不見天日的鬼地方,難忍緊張地問他道:“陛下要帶我去哪里?” “好地方?!?/br> 雖因面具遮住了半張臉,琳瑯看不清穆驍面上神色,但見那張獠牙青面上,一雙清亮的眸子隱有笑意悠悠,中還流淌一兩分慨嘆與懷念,望著她繼續道:“朕這些年,常常夢到那里。之前一個人,盡管心里想著,卻也不愿去那里走走看看,但現在,有夫人在朕身邊,就不一樣了?!?/br> 他說著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幾與她是十指相牽。琳瑯的半邊身子,因此僵如鐵石,只覺那只被緊握著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一顆驚惶不安的心,也因對未知的恐慌無措,懸得更高。 終于,馬車在行駛了一段時間后,慢慢停了下來。穆驍帶她走下馬車,琳瑯見她原還置身在東市之內,只是離開了之前的地方,來到了另外一條,名為“寧清”的臨水長街。 這時候,華燈初上,整條長街,都懸滿了花燈,街上戴面具的男男女女,竟也不少,很像是熱鬧節慶之時。 但今天,只是個普通的日子,并不是什么節慶佳節。琳瑯心中正不解時,一對走經過的年輕男女,也一邊賞看著,一邊提出了相似的疑問。 旁有一人,笑為那對年輕男女解惑道:“今天像是有位貴人,要在此辦什么喜事,遂才有了這滿街花燈。聽說,除了這花燈,前面還有花車燈樓,過兩個時辰還會放河燈、放煙火,特別像過上元、過七夕,好些人聽說這里熱鬧有趣,都到這兒來玩了?!?/br> 將路人對話聽在耳中的穆驍,含笑將身邊神色怔怔的美麗女子,牽走進這流光溢彩的滿街花燈中。 嘉平元年七夕夜的寧清長街,一直留在穆驍心中。那時平日里,他與顧琳瑯無法光明正大地相處,但那一夜,戴著面具的他們,混在熱鬧的游玩人群里,無需顧忌身份隔閡,無需顧忌世俗眼光,如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少年少女,盡情手牽著手,四處賞玩。 那一夜,顧琳瑯戴的是半面飛鸞面具,而他戴著的,是顧琳瑯為他選買的一張青面獠牙鬼。他問顧琳瑯為什么給他挑張兇凜的鬼面具,顧琳瑯笑盈盈地看著他說,這面具看起來兇極了,定能震退一切惡人,有此兇煞護體,誰也不能傷害他。 明亮繽紛的花燈下,她一邊幫他把面具戴上,一邊踮腳在他耳邊道:“你要長命百歲啊?!?/br> 她說話,總是很動聽的,只是最后,傷他最深的人,是她。 燈火夜色里,穆驍牽著顧琳瑯,走在命人設計過的寧清長街中。荏苒經年,熱鬧花燈等,雖可臨時布置起來,就似節慶之時,但街道兩邊的許多攤販、店鋪,這些年來,早已變了模樣,不是朝夕人力可改的了。 穆驍也不追求與過去一模一樣。過去本就是假的,越是執著求真,就越是在提醒他自己虛假的事實。相似就好,就像身邊的顧琳瑯,愛他的權勢地位,也就近似愛他這個人,近似就可了,莫要執著求真。他知道,堅持求真,最終得到的,就只是一場鏡花水月,而不求真,握在手中的柔荑,真真切切地溫軟動人。 “朕與夫人,今夜在此好好玩一玩?!?/br> 噙著笑意,向顧琳瑯低說了這一句后,穆驍如當年少時,緊緊牽著她的手,帶她混走在熱鬧人群中,興致盎然地賞看兩邊街景。 他想把當年與顧琳瑯一起看過的人間煙火,再看一遍,想將那時心中怦然雀躍的歡愉,再體會一遍。在走經一家首飾攤,聽販婦熱情招呼說“買支簪子”時,穆驍甚頓住腳步,頗有興致地牽著顧琳瑯近前。 販賣首飾的販婦,見這對年輕男女牽手而行、女子又梳著婦人發髻,自然以為他二人是夫妻了。她看這戴著面具的二人,衣飾不俗,應能做成買賣,極力攬客道:“這位公子,為您夫人,買一支好看的簪子吧?!?/br> 穆驍知販婦是誤會了,但這誤會,令他心情愉悅,連同顧琳瑯說話的語氣,都不自覺軟了三分,傾身靠前,溫聲問她道:“夫人喜歡哪一支?” 這一聲,好像不是在喚身為前朝皇后的長樂公夫人,而是真的在喚,他穆驍自己的夫人。那個曾在七夕夜與他牽手同游的少女,遵守了與他花前月下的誓言,成為了他的妻子。多年后,他們一起故地重游,他要在滿街花燈中,為他美麗的夫人,買一支好看的簪子。 販婦見戴著飛鸞面具的女子,不開口回答她的丈夫,生怕自己會失了這單生意,忙笑著拿起最貴的一支牡丹簪道:“夫人花容月貌,這支牡丹簪,與夫人最是相配?!?/br> 穆驍笑,“連臉都看不見,如何知花容月貌?” 販婦經商多年,嘴皮利索,立笑著回道:“不用看臉,兩位單看身段氣度,就知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對璧人。我擺攤賣貨許多年,眼里看過無數人,再沒人像兩位這般,一看就知是人中龍鳳,絕不會錯的!” 穆驍笑聽著販婦的奉承話,向攤上各式各樣的簪釵掃了一眼,將一道鏤刻百合的清雅長簪,拿在手中。 販婦見狀立道:“百合好,寓意百年好合,公子與夫人,定能白頭到老,百年好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