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 第62節
很小的時候,油紙傘都是趙剛給她親手做的,趙剛會去市場上買扇面,而后糊在了竹竿上,蔫巴著形成一個較為簡陋的傘。 一開始只是把小傘,后來人越大,竹竿越長。 現在竹竿已經長成了二十出頭的年歲,竹竿的尖端也被生活磨尖、帶上了血,造傘的人卻沒再回來。 “我覺得你父親…” 老院長說到這兒一頓。 “算了,你父親是什么樣你自己最清楚,這本子里記下的內容,還需要你自己來看最貼切?!?/br> 他把本子舉到手上。 “只不過要看這內容,還是有條件的?!?/br> “什么條件?” 趙戈開口。 “我需要召喚出你身體里的神明…因為那場大火,醫院成了廢墟,我便以為神回到了地下,但現在你活著,這說明神不僅在人間…” 老院長指向趙戈。 “還在你的身體里?!?/br> 他接著說。 “我們需要你,需要你身體里的神,只有召喚出你身體的神,才能完成九年前未能完成的儀式?!?/br> 雖然趙戈早就知道他會這么說,但老院長眼中的順其自然還是讓人疑惑。 “既然你這么注重儀式,九年前又為什么只是一個旁觀者?” “因為不正統,也不正確?!?/br> 老院長笑起來。 “天神怎么可能為了人們一個個的私欲就會被召喚出來,就算出來,神也是為了一群人的信念,為了拯救一群人的命運——這也是我正在做的事情?!?/br> 他指向門外已經站起來的老太太。 “你看看這老太太,年齡這么大了,卻還在門口賣花,你說說她苦不苦?” 趙戈看著老院長,沒說出話。 “她肯定是苦的?!?/br> 老院長收回手。 “我知道肯定有人會覺得各人有命,或者說一些老太太肯定是年輕時做了什么事或是不上進才淪落到此,不是總有家長這么跟孩童說‘你要好好學習,要不然以后就跟他們一樣’?!?/br> “那些家長,往往指著的都是負面的人物,是苦命人??扇瞬⒉皇且簧鰜砭褪秦撁娴?,除了那少數的變異的基因,大多數人都是被周遭的環境后天影響,長成了張三李四,長成了不好命的阿飛、討人厭的阿飛?!?/br> 老院長說著又笑起來。 “我要做的,就是拯救這些苦命人?!?/br> “拯救?” “對,就是拯救?!?/br> 老院長敲了敲桌子,神情自然。 “我從地下打通了地上,就是為這群苦命人建造起更大的空間,讓他們有處可歸,用勞動換取金錢,用教宗治正思想,這人間容不下他們,我就要開辟新的人間?!?/br> 說到這里,他的眼睛睜大起來,他指向本子。 “這才是神存在意義,也是我們用儀式祈福的意義?!?/br> “這不是向天神祈福,是向大鬼祈邪?!?/br> 趙戈看向院長。 “如果你的出發點真是這樣,那你怎么解釋讓自己的工人做些違法違紀的事,又用新生兒、嬰孩來送去祭祀?!?/br> “我說過這人間是錯的,我們作為少數,只能極端地做著改變,我的工人們從來沒有違法違紀,你嘴中的法、嘴中的紀都是現當下人間的法和紀,這人間都是錯的了,法和紀還有什么守的必要?至于祭祀…” 老院長抬頭。 “神需要孩童作為祭品是有緣故的,孩童還小的時候,還未參透這污惡的人間,他們是最純凈的東西,還殘留著人類的本能,祭祀后孩童會到神明的身旁,永久地保留最好的模樣,而神明也能在侍奉下來到人間,揮著刀和劍,斬斷不好的東西,拯救我們這群人,這群…被拋棄下的人?!?/br> 老院長說這些話的時候身體一直在抖,頭發和眉毛也跟著顫抖,他看著本子的模樣,仿若真就看著某種看不到的、卻又讓他心生顫抖的東西。 “所以道長…這件事你一定幫我們,我也知道你肯定也愿意幫我們,季夏的月半,最是適合祭祀的日頭。只要你答應來這場儀式,這個本子我會給你,有關您父親的一切你也都會知曉了?!?/br> 說到這,門外的老太太走了,背影越來越遠,趙戈低頭看向花籃里枯萎的花。 “你又如何確定我會答應你去那場儀式?” “因為我覺得道長肯定放不下您的父親?!?/br> 他托起手中的本子。 “斯人已逝,但斯人之言語以及記憶都在這里了?!?/br> 視線跟著本子抬起,趙戈記憶里的鏡子被豁然翻開,露出布滿裂縫的背面。 外面下起雨,木桌旁的油紙傘倒在地上,雷光劈開天色,也劈開她的思緒。 一時間,天地的雨光都停在‘斯人已逝’這四個字上。 第五一章 五一白 在電梯數字達到九的時候, ‘斯人已逝’這四個字響在了符與冰的耳畔。 他踏出電梯的腳步愣了愣,在大鬼的視野里,趙戈整個人愣在了桌旁, 那花籃里的雛菊似乎變得更枯萎了。 阿姐撒謊了,她去見了院長。 他也撒謊了, 其實車在他拍完照片后就掉了頭,往第九醫院駛來。 車在醫院外停下的時候,以撒神父甚至沒有問符與冰到底要去干什么,老神父似乎已經習慣了符與冰的特立獨行。 要是放在以前,以撒神父可能會說教幾句,讓符與冰不要再說謊話、騙趙戈要和他一起去出訪,但現在, 他只會沉默著朝符與冰揮手。 柜臺后的小護士抬起眼看了符與冰一眼, 眼神定了會兒, 又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九樓人少, 符與冰走在長廊上,往上次小護士帶著他和趙戈去的病房走去, 長廊上的燈光晃了晃,他印在墻上的影子也跟著晃。 剛才在車上, 他和以撒神父聊了會兒,話題也是他先挑起來的。 “神父不后悔嗎?” 符與冰是這么問他的。 當時以撒神父正閉著眼,聽到符與冰這話后,轉過頭看他。 “后悔什么?” “后悔當初沒看穿我的本質, 把我帶了回來, 帶到你所崇敬的教堂里?!?/br> 符與冰盯著以撒神父。 “你留下我,就像最后的晚餐里留下了猶大?!?/br> “你不是猶大?!?/br> 以撒神父語氣平穩,仿佛符與冰在說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 “猶大不會救我?!?/br> “可我不是為了救你而救你?!?/br> 符與冰笑著看向他。 “當初那個讓你陷入險境的人也是我, 我救你是因為我需要你帶我來這個教堂?!?/br> “我知道?!?/br> 以撒神父面無表情地重復。 “但猶大沒必要救我?!?/br>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為什么不阻止我?反而幫我瞞著那群老神父?!?/br> 符與冰看向車窗外流動的樹木,散漫地揚起手中的戒指鏈。 “十字架是倒掛的,你也看出來了么?” “知道?!?/br> “我念誦的從來不是《圣經》上的詞,你也知道?” “知道?!?/br> 聽到老神父平穩的兩個回答后,符與冰這才看向他。 “你真的是基督教的教徒?我都念誦起對立面的誦詞了,你還放任我留在你的教堂里?” “不是我的教堂?!?/br> 老神父開口。 “是圣經的教堂?!?/br> 老神父頓了頓,看向符與冰。 “能決定你來去的不是我,是圣經,還有你的內心?!?/br> “對神父而言,圣經是什么?” “是信仰,是一種經世的哲學,往大里說,圣經能喚醒一個年代,能拯救一代迷惘的人群?!?/br> 老神父一頓。 “往小里說,圣經是我這五六十年人生的一個對照,每回我思慮不通的時候,總會能從圣經中找到能喚醒自我的語句?!?/br> “信仰能讓人往前看,也有可能把人拉往泥潭?!?/br> 符與冰看向神父。 “如果有人信仰鬼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