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相 第118節
她后半句有撒嬌的意味,遲也心中更覺得詭異。好像今天坐下來,孟輕雪的情緒就像坐過山車一樣,非常極端,而且翻轉得極快。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這會兒又跟他談合作項目,實在不像正常人。 “輕雪……”遲也試探著叫她,“你還好嗎?” “我不好啊?!泵陷p雪理所當然道,“我什么都沒有了,怎么好得了?!?/br> 遲也擰起眉頭,不說話了。一整頓飯下來,遲也幾乎沒動他眼前的牛排,但孟輕雪渾然不覺似的,仍舊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話,顯得精神很亢奮。一會兒跟遲也說起初中里看《夜盲》的事情,開玩笑說是看著遲也的戲長大的;一會兒又跟遲也回憶當時在《出神入話》的細節。她提到了很多人,項影,靳敏敏,黃子昂,還有最后怎么都不肯用她的導演蘇皓。她說得那樣興高采烈,遲也根本插不進去嘴。他要是問這個項目到底是什么,投拍的人是誰,導演是誰,孟輕雪就一臉神秘地帶過去,說你拿到劇本就知道了。 等到終于吃完這頓飯的時候,早已是深夜。遲也攬著她的肩膀出來給她攔車,孟輕雪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熱切地喊道:“師兄!” 遲也讓她嚇了一跳:“怎么了?” 孟輕雪笑了,壓低了聲音,又道:“師兄啊……” 遲也又問:“怎么了?” “我要是早認識你就好了?!泵陷p雪嘆氣,“我不應該叫你師兄的,感覺每次這么叫你的時候,那個人都在看著我們一樣?!?/br> 遲也:“那以后不叫了?!?/br> 孟輕雪搖了搖頭:“習慣了?!?/br> 車到了,她鉆進了出租車,把車窗搖下來,沖著遲也招了招手:“再見啊師兄?!?/br> 遲也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狠狠揉了一下,不上不下的。他往前追了兩步,想叫她,但孟輕雪把車窗搖了上去,車開了起來,遲也一句呼喚卡在嗓子里,最終還是沒有叫出口。 孟輕雪所說的“劇本”在第二天上午遞到了遲也家門口,叫的同城快遞,一定要遲也本人簽收。遲也掂了一掂,感覺里面的形狀好像不規則,怎么也不像劇本。他撕開外面的硬紙信封,發現里面還是一個信封,不過是牛皮的,沒封口,遲也走動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里面的東西嘩啦啦撒了一地。 喻聞若突然在樓上叫他:“遲也!” “???”遲也應了一聲,一邊低頭去撿。一張微信聊天記錄的界面被等比例放大,出現在了他面前,“康敬仁”三個字率先映入眼簾,遲也一愣,甚至沒敢去撿。 喻聞若“咚咚咚”地跑到樓梯邊,半個身子都探出來跟他說話:“你知道了么?” 遲也撥開那一沓打印出來的聊天記錄,看到了散落的照片。他伸手拿了一張,一邊問:“知道什么?” 照片很昏暗,但可以看清楚,有張念文,王永乾,康敬仁…… 喻聞若走下樓,臉色發白?!澳悴皇亲蛲磉€跟她吃飯么?” 遲也突然感覺呼吸不過來,那一地照片和聊天記錄里還有別的文件,遲也匆匆掃過去,只覺得一個字也看不明白。他還看見一個小小的u盤,銀色的,上面綁了一張硬質卡片,像個價簽。 遲也翻過來,看見一行字跡。 “jiejie,這就是做人的滋味嗎?” 作者有話要說: 青蛇的臺詞見第45章 。 快刀完了……快了快了…… 第105章 醫院的長廊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和已經聞訊趕來的記者, 急救門診亂成一團,護士們揚著嗓子在喊“讓一讓!都讓一讓!不要妨礙醫院工作!”一邊還有輪床滾過去的聲音,危在旦夕的人飛馳而過, 有人呆若木雞, 有人哭天搶地, 攝影機的指示燈亮起來, 掠過了坐在墻角長凳上的身影,他低著頭在看手機,鴨舌帽掩住了整張臉, 攝影機搖過去, 沒有在他身上做任何停留。 喻聞若手里拿著一個熱紙杯,遞到遲也面前。遲也抬頭看了他一眼,接過來, 很小聲地說:“謝謝?!?/br> 然后又問:“你們記者來了嗎?” 喻聞若點點頭:“來了?!?/br> 雖然bridge全線??? 但這么大的事情, 第一手的信息一定要掌握。復刊之后也還是要寫稿子的。 遲也麻木地“嗯”了一聲, 仍舊低著頭看微博。 今天清早,孟輕雪那個已經很久沒有更新過的賬號突然發了一條十分駭人的微博:“今日種種, 是我咎由自取。就算死,也要拉你一起!” 一個小時以后, 警方接到張念文家里的保姆報案,一名年輕女子闖入張念文家中,企圖縱火行兇,被保姆察覺制止, 隨后該女子再次企圖用刀具刺傷張念文,張念文與之扭打片刻,她見襲擊不成, 從包里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農藥,一飲而盡。 張念文立刻打了120,警方確認該女子是演員孟輕雪。 眼下已經是中午,全網熱搜,幾乎沒有人不在討論這件事。 罵孟輕雪的還是多數。有說她當小三活該的,有說她報復社會已經瘋了的,有說她是個棄婦太可憐了的……隨后是另一種聲音,說張念文兩個徒弟,不分男女,都這么激烈地和他反目成仇,那肯定是張念文的問題。 網上鬧得轟轟烈烈,遲也的手機也沒停過,一直有人打他電話,干擾他看網上的評論。但他一點沒有不耐煩的意思,有電話進來就摁掉,繼續看。每一條都看得很仔細,那些罵孟輕雪是婊子、蕩婦、倒貼貨、撈金女的,他都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像是要把那些字都狠狠刻進自己心里去。 喻聞若看了他一會兒,從他手里拿走了手機?!皠e看了?!?/br> 遲也沒有任何反應,像個木偶似的,拿走了就拿走了。他兩只手還保持著端手機的姿勢,良久,才緊緊地擰在了一起,那么用力,每一個指關節都發白。 “我沒有要她這樣?!边t也突然輕聲道。 喻聞若沒聽清:“什么?” 遲也又重復了一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要她這樣?!?/br> 他抬頭看著喻聞若,眼睛紅了一圈,十分駭人。 “我說我斗不過他,想認輸了,所以她才做這種事?!?/br> 喻聞若用力掰開他的手,摁在自己手心里?!安皇??!彼浅远ǖ貙t也說,“你看到她整理的資料了嗎?那絕對不是一天兩天能整理出來的,她早就已經想好了,不是你的錯?!?/br> “應該是我?!边t也好像沒聽進去,只是喃喃著,“應該是我去捅死他。她才多大的力氣啊……” 喻聞若咬緊了牙關,感覺自己一顆心已經被揉成了泥?!斑t也,你不要這樣?!?/br> 遲也沒說話,人群再次sao動起來,遲也猛地抬起頭,看見一個身影從急診室里走出來,記者們瘋狂往前湊,相機的快門響成了一片,人們追問著:“張導!能說句話嗎!張導現在的身體狀況怎么樣!” 喻聞若根本沒來得及攔,遲也突然像頭豹子一樣躥了出去。層層疊疊的人群也沒攔得住他,大家只覺得被暴力地推搡到了一邊,下一刻,一個人影已經躥到了張念文面前,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領。大家紛紛驚呼起來,張念文掙了一下,揪住他的人帽子脫落了下來,大家都看清了他的臉。 “是遲也!” “天哪是遲也!” 快門聲再次瘋狂響起來,張念文臉色發白,顴骨上包著一塊紗布,是被刀刺的。他的右手手掌、手腕都有很深的傷口,整個人看起來憔悴而狼狽,在遲也的襯托下,更顯得蒼老無力。有人想去把他們拉開。但是遲也緊緊地揪著他的衣領,要把他整個人提起來似的。 “我不會放過你的?!边t也湊近張念文,眼中幾乎噴出火,“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br> 但是張念文這次沒有說什么,他的下唇劇烈顫抖,眼中竟然有了真切的惶恐。 “我……”他支吾著,任由遲也晃著他的衣領。 喻聞若突然從遲也身后出現,把遲也整個人攬住,使勁地拽他。遲也不肯,他們幾乎扭打起來,還帶著一個無力反抗的張念文,糾纏了約莫半分鐘左右,遲也似乎終于意識到了什么,猝然放開了手。張念文往后一跌,因為手剛縫好針,還不方便活動,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狼狽地摔到了地上。 周圍人傳出各種驚呼,喻聞若二話不說把遲也拽走了。還有人想跟過來拍,被喻聞若搶過相機直接拿走了儲存卡。喻聞若身量遠比常人高,極具威懾力,頓時沒人再靠近了。 張念文被一干人扶著,一句話也沒說,低著頭,幾乎是腳步踉蹌著離開了急診。 孟輕雪在當天下午從急診轉入加護病房,醫生沒有對著遲也或者記者透露任何信息,但喻聞若還是想辦法打聽到了孟輕雪的情況。 她喝下去的是百草枯,致死率幾乎是百分之百。洗胃之后暫時維持著生命,但醫生說要看她肺的情況,如果出現肺水腫……那,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了。她的家人不在北京,醫院已經通過警方聯系到了她的父母。 記者們直到傍晚時分才漸漸散去,但遲也不走,喻聞若也不走。bridge來的人是小蔡,主編不走,他也不能走,于是幾個人就這么陪著。孟輕雪的朋友和以前的助理到了,但他們誰也不是家屬,醫生不可能讓他們進去,大家都坐在外面,也不知道陪著干什么,但就是沒有人走。遲也已經不在乎有人拍到他,有人又去網上編排什么。還有一個記者也沒走,但他也沒圍著遲也,好像根本不感興趣,反而跟喻聞若交流了很久,看起來并不是娛樂版塊的記者。 孟輕雪的父母在晚上十點左右到了北京,孟輕雪的朋友去機場接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他們也被攔在了加護病房外面。醫生的話還沒說完,孟輕雪的母親已經哭到跪下來給醫生磕頭,哭聲凄厲,在走廊里傳出了很遠很遠。 遲也在第二天被警方傳去問話。作為孟輕雪出事前見的最后一個人,他被反復盤問,孟輕雪是否透露過任何想要行兇的意圖。遲也一度情緒失控,想不通他們為什么要在這里問他,為什么好像孟輕雪才是那個壞人,為什么還不去抓張念文,最后甚至被拷了起來。阿芝聞訊去派出所接人,打喻聞若的電話,卻沒有打通。 喻聞若的手機關機,他正在辦公室里。因為???,來上班的編輯半數都不足,但他的辦公室還是緊緊鎖著門。徐穹在,鄒元朗也在,還有一個是昨天在醫院里跟喻聞若交談了很久的記者。這人一進門,徐穹就驚訝地跟他打招呼,叫他“老陳”。 喻聞若不是很意外,但還是問了一句:“認識?” “校友?!毙祚泛唵谓忉屃艘痪?,仍舊當做沒看見鄒元朗。喻聞若招呼他們都坐下,然后從牛皮信封里抽出了那些打印好的聊天記錄、轉賬記錄和照片,一張一張,鋪在了桌上。 辦公室一時安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最后還是徐穹先開了口:“這是哪里來的?” “孟輕雪出事之前寄給遲也的?!庇髀勅舭芽爝f信封外面的二維碼和單號一起呈上來,“靠這個應該能查實?!?/br> 鄒元朗問他:“你不交給警方嗎?” 喻聞若笑了笑,沒說話。 老陳皺著眉頭,手里拈著一張轉賬記錄看,越看,眉頭擰得越緊。 “如果這是真的的話……”他輕聲道,“涉及貪賄和逃稅……這是一整個利益集團,絕不是什么花邊新聞?!?/br> 徐穹立刻抬頭看著他。老陳是《北京文華周刊》的記者,業內有名的硬骨頭。這消息既然捅到他這里了,不挖個清楚,他是不會輕易罷手了。 喻聞若這才回答了鄒元朗:“之后會交給警方的?!?/br> 老陳看著喻聞若:“我需要時間來核實這些證據的真實性?!?/br> “多久?” “給我一個月吧?!?/br> “還能再快點兒嗎?”喻聞若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我沒有這么多的時間?!?/br> 老陳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什么叫他沒有這么長的時間?!爸辽賰蓚€禮拜吧?!彼讌f了,一邊飛快地瀏覽過去,“如果有人攔的話,可能需要更久?!?/br> 喻聞若點點頭:“別擔心那個,我會想辦法?!?/br> 所有人都看著他,不知道他能夠想什么辦法。bridge都已經???。 只有徐穹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喻聞若轉過臉來看著她,眼神非常平靜。 徐穹:“不行?!?/br> 喻聞若:“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辦法了?!?/br> 老陳完全不明白,一徑茫然地追問:“什么?有什么辦法?” 喻聞若看著徐穹:“張念文在歐洲拿過獎,跟英國合拍過紀錄片,他有很大的國際知名度……” 徐穹:“你知道私自聯系外媒是什么罪名嗎?” 喻聞若沉默。 徐穹:“ihsd運動在中國突然被叫停,外媒已經說得很不好聽了。你這個時候把孟輕雪和張念文的事情捅出去……” 喻聞若打斷她,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說得這么嚴重干什么,我只是作為一個兒子給我爸爸打個電話而已,何罪之有?” “你覺得他們查不出來嗎?”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徐穹說不出話了,利用外媒倒逼國內輿論確實是一條捷徑。中國人向來有“家丑不能外揚”的心理,國內在網上鬧得再兇,不一定真的有用,還會被壓制,被封口??扇绻饷浇衣?,一旦徹查,必是自上而下,再加上孟輕雪手里這些證據,到時候從康敬仁到王永乾,一個都逃不掉。 喻聞若轉向鄒元朗,他立馬撇清:“我可沒這么大的正義感?!?/br> 這些跟他沒什么關系,他犯不上陪著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