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相 第116節
開庭那天,考慮到當事人的社會影響,遲也和張念文都沒出庭,只是雙方律師作為代表去走了個程序。遲也打人是眾目睽睽之下動的手,沒多少狡辯的余地,所以最后也是毫無懸念地判了張念文勝訴。張念文那邊想盡辦法渲染他傷情的嚴重,可是鑒定下來連輕傷都算不上,法庭只是判了遲也賠償經濟損失。沒想到的是,張念文沒要這個錢,他要求遲也本人在個人的微博賬號置頂道歉。 遲也跟他硬剛,在微博置頂寫了一句:“呵呵?!?/br> 輿論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張念文原本就是把這場官司作為一個輿論上的手段,遲也拒不道歉,全網頓時一邊倒,口風全都是“遲也忘恩負義”“遲也暴力傾向”“遲也藐視法庭”。道歉這種事沒辦法強制執行,最后法庭認定遲也藐視判決,又罰了一筆,同時在北京各大主流報紙上刊登了這個案件。 張念文接受媒體采訪,一臉欣慰地說:“只要你問心無愧,法律終將給每個人一個公平的答案?!?/br> 湊巧的是,那一天bridge focus剛剛出了關于ihsd的跟進報道,其中有多位匿名和不匿名的受訪者指控了王永乾的“宴會”,在網上被瘋轉。大家都在解碼匿名指控的是誰,而王永乾的宴會上又有什么人。因為ihsd的發源就是好萊塢,這場運動的興起,最開始就是為了斗倒一個電影公司巨鱷。許多人將王永乾與那個好萊塢巨鱷對標,認為ihsd運動到了這一步才算是真正地席卷了中國,而張念文也不可避免地被提及了。 記者隨即追問張念文,對于他和王永乾受到的指控,有什么想說的? 張念文立刻變了臉色,一個字也沒回答就拋下記者想走。記者再次追上去提問,“張導,那么請問你對于ihsd運動有什么想說的嗎?目前有很多因為ihsd運動而受到影響的電影人都是您的好友,您覺得他們也是問心無愧嗎?……張導!” 張念文很顯然不想回答這些問題,他坐到車里,記者把錄音設備伸到了車窗里,車窗關不上,張念文只能回了幾個字。 “無稽之談!”他說。 這四個字很快被解讀為張念文對待ihsd運動的評語。他的傲慢和粗暴徹底激怒了這場運動的參與者們,他們開始激烈地聲援遲也。focus那段被刪除的視頻采訪被截成數張長圖,再次開始流傳。網友們分析遲也的每一句話,根據他的回憶去尋找各種證據。他們早年間一起出現的視頻都被逐幀分析,人們看出了遲也的不自在和恐懼,但也有人認為遲也展現出來的是崇拜和敬仰。其實很早就有人提出,遲也這是很典型被“pua”了,但這個概念還沒有被大多數人理解,趁著這個機會又掀起了一輪熱議,熱度好幾天都沒下得去。 這天喻聞若還在外面跟品牌方應酬,就接到徐穹的消息,說是張念文來了。 他主動要求接受bridge的采訪,眼下正在主編辦公室里等他。 喻聞若第一次跟他見面的時候還是在拍攝棚,以張念文的聲譽和地位,喻聞若都得巴結他。所以那個時候他就地從攝影棚找了一束牡丹,特地去拜會了張念文。他到bridge來,多少是有點兒紆尊降貴。喻聞若回來的時候,看到小簡戰戰兢兢地給張念文倒水,像個舊社會里伺候人的奴仆。 喻聞若擺了擺手,示意小簡先出去。 張念文聽見他進來了,但沒轉身,仍舊盯著喻聞若桌上遲也的照片看——喻聞若把遲也工作室送來的臺歷擺了一年,后來遲也專門給他拍了獨家的照片,配上雙面可旋轉的相框,放在喻聞若桌上。后來小簡做了點手腳,跟辦公室里的人約定,如果進來看見喻聞若桌上的遲也是笑著的那一面,說明主編心情不錯,如果在做鬼臉,那就最好小心點。 此刻的遲也正沖著張念文笑,但喻聞若的心情一點都不好。 “讓張導久等了?!庇髀勅衾渲樧聛?,伸手把遲也的照片拿走,扔進了抽屜了。好像這樣就能從張念文的注視下保護住遲也一樣。 張念文注意到了他這個動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沒想到你們感情還真的是很不錯?!?/br> 喻聞若非常不想聽他談論遲也,于是他硬邦邦地問了一句:“張導有何貴干?” “你們徐總應該已經和你說了吧?”張念文自如地坐在他辦公桌對面,攤了攤手,“我希望有個機會,能夠接受你們的采訪?!?/br> 喻聞若:“一向是bridge去約受訪者,還沒有誰跑過來,想在這兒說話就能在說話的?!?/br> 他沒按捺得住,嘴上已經帶了鋒刃,微微傾身,冷冷看著張念文,說:“張導要是有話想說,不如去開個微博賬號,bridge不是您的傳聲筒?!?/br> 張念文嗤笑一聲:“不是我的,是遲也的?” 喻聞若沒說話。他很少在跟人交鋒的前三句話里就被勾起這么大的火氣,只覺得燒得腦漿都在沸騰,一時之間一句反擊都想不出來。 張念文仿佛沒在意到他神色里的惱火,慢條斯理道:“喻主編,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你現在被遲也迷得暈頭轉向,是他有求于你。等哪一天,他攀上新的高枝兒了,轉頭就會把你扔掉,甚至還要反咬你一口,說是你強jian了他……” 他頓了頓,用一種非常下流的口吻對喻聞若說:“喻主編,外人信他那一套說辭還情有可原,可你不應該啊?!?/br> 喻聞若牙關咬得下頜發酸,再強迫自己松開,微笑著,反問了一句:“張導的話我聽不懂,怎么偏偏我不該相信遲也呢?” 張念文壓低了聲音:“你不是也見過他在床上那副浪樣兒了嗎?” 喻聞若霍然站起來,胸膛劇烈起伏,極力克制著再揍他一拳的沖動。 張念文反而笑了,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含著笑,享用著喻聞若的憤怒。 喻聞若穩住氣息?!癰ridge不會給你版面采訪的?!?/br> 張念文露出一個很做作的失望表情:“可是你們媒體不應該客觀公正嗎?” “如果你指的是我跟遲也的私人關系,我可以保證這沒有影響到bridge在遲也事件里的客觀?!?/br> “那你就應該也給我一個機會說話啊?!睆埬钗目粗?,“連個申辯的機會都不給我,這算什么客觀公正???” 喻聞若讓他氣笑了:“您申辯的機會還不夠多嗎?” “可我就想在你們這兒再申辯一次?!?/br> “這里不是法庭。媒體的公正是給弱勢者伸冤的機會,而非成為強權者的喉舌?!?/br> “哎呀呀……喻主編這話說得?!睆埬钗拇鬄檎ι?,一臉無辜,“我就是一個弱勢者??!我做錯了什么?我把遲也帶到北京,帶他入行,傾囊相授,甚至還讓他住在我自己家里,我對他掏心掏肺,最后被他反咬一口,我還不夠冤枉?還不夠弱勢?” 喻聞若聽到這個這里,反而平靜了下來,他突然明白張念文是來做什么的。 “好?!彼蝗坏?,“那我先簡單問您幾個問題,就算做預采訪了?!?/br> 張念文攤開手:“求之不得?!?/br> “當年金燕獎那個晚上,您有沒有采取任何暴力手段,強迫遲也跟你發生關系?” “沒有?!睆埬钗牟患偎妓鞯胤裾J,“是他主動的?!?/br> “您敢說,從遲也,到孟輕雪,再到近日公開對您提出指控的另外三位女性,您從來沒有對他們有過任何言語上或者肢體上的sao擾和侵犯?” “我敢說從來沒有?!?/br> “網傳王永乾不定期舉辦的宴會,您從來沒有參與過嗎?” “什么宴會,那就是我們一些老朋友私下聚一聚?!?/br> “那受害者指控的這些聚會上發生的多起性侵呢?您參與過嗎?” “那都是無中生有!”張念文很氣憤似的,“說這些話的人是誰?叫她們出來對質嘛,王總也好,我也好,大家就是一起樂呵樂呵,怎么能這么忘恩負義,講出這種話呢!” 喻聞若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張念文:“喻主編還問嗎?” “不用了?!庇髀勅粼谧约旱霓k公桌后面坐好,伸手解開了西裝最后一??圩?,讓自己坐得更舒展一些?!拔乙呀浻薪Y論了?!?/br> “什么結論?” “您是一個無恥的人?!?/br> 辦公室里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張念文含著笑,良久,輕聲道:“看來這個機會,喻主編是不準備給了?!?/br> 他嘴上說著要喻聞若給機會,但喻聞若聽得出來,他真正的意思是完全倒過來的。 喻聞若直視著他:“您可以轉告王永乾,這個機會,bridge不要?!?/br> 張念文的眉毛猛地一挑,一副很驚異的樣子。 喻聞若指了指門:“張導,您可以走了?!?/br> 張念文站了起來,一直走到門口,回過頭,看見喻聞若從抽屜里重新取出了遲也的照片擺了回去,突然道:“你跟遲也還挺配的?!?/br> 喻聞若抬頭,絲毫不懼地跟他四目相對。 張念文冷笑了一聲:“真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傻逼?!?/br> 他關上門離開了。 九月末,在網上轟轟烈烈鬧了近半年的ihsd運動突然銷聲匿跡,標簽一夜之間無法查看,大批的賬號被查封,一眾媒體同時接到了電話,線上內容統一被整改,超過半數提及ihsd運動的新媒體賬號都被勒令關停,原因不詳。 十月,就在歐洲各大時裝周剛剛閉幕,時尚雜志們都摩拳擦掌等著明年春夏季的新裝時,作為風向標的bridge卻在他們的賬號上發布了一條聲明。 “應相關法律法規,自即日起,bridge??齻€月?!?/br> 第104章 bridge暫時??? 但工資還是照發。遲也原本以為要好好安慰喻聞若,沒有想到bridge上下心態都不錯,喻聞若還準了小杭的年假, 放他陪老婆出去玩了。 “心態真好?!边t也豎大拇指。 喻聞若聞言就笑, “那不然還能怎么樣?” 他沒把張念文來過的事告訴遲也, 除了徐穹和小簡, bridge內部也沒多少人知道張念文來過。他們得到的官方說法是,“蓄意煽動群體對立”,所以才處罰???。但這么一來, 伯頓康拉跟喻聞若續約的可能性就不大了。等他一走, 小杭在bridge就沒有了立足之地?,F在不放他年假,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小杭雖然不知道喻聞若那個兩年合約的事情,但對于自己的生存狀況, 心里還是有數的。去旅游之前, 帶著他的妻子來喻聞若這里拜訪, 言語之間已經有了告別的意思。遲也正好也在, 小杭提起來當初遲也為了撈他跟邱君則賽車的事兒,喻聞若大為驚訝, 他竟然是第一次知道,遲也是用這種拼命的手段去幫他的。 等小杭一走, 喻聞若就審上了。遲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事情已經過去了太長時間,非要問他當時怎么想的,他哪里還記得。也不全為了喻聞若, 可能就是當時腎上腺素上來了,就一沖動。 可是喻聞若跟他調侃,問他是不是當時就看上自己了, 他也不否認,把人哄床上去,讓喻聞若把他伺候舒服了再說。 完事兒以后喻聞若跟他說,合約到頭的話,他可能要回英國去。 遲也沒講話,好像他隱隱已經有了預感。喻聞若挑這個時候跟他說,就是怕他生氣。但遲也發現自己氣不起來,zuoai就是這點兒好,像打了麻醉。喻聞若說的話他也沒怎么聽進去,心里是踏實的,覺得喻聞若總能想到辦法。工簽沒了就再申,工作沒了就再找,去了倫敦還能回來,多大點事兒。 喻聞若看出他心不在焉,也不再說了,沉默著與他相依。 良久,喻聞若對他說:“跟我回倫敦吧?!?/br> 遲也笑了笑:“我媽不讓?!?/br> 喻聞若:“巧了,我媽也不讓我一直留在北京?!?/br> 遲也揉了揉眼睛,已經犯困了。 “那要不讓她倆開個會,把這事兒解決一下?!?/br> 喻聞若悶聲笑起來,把人抱得更緊。 遲也嘆了口氣,手指插進他發間,揉了兩把。 喻聞若把臉埋在他頸間,突然問他:“害怕嗎?” 遲也沒說話,他知道他在問什么。他隱隱覺得,從決定起訴張念文那一天起,他們就是心知肚明地往一條死胡同里走?,F在真的到頭了,遲也沒有意外,也很難講憤怒,連絕望的情緒都很少。他很難回答喻聞若這個問題,他的“不害怕”并不是勇敢,而是麻木。 喻聞若側過頭,依在他耳畔,輕聲道:“我愛你?!?/br> 天塌沒了,路走完了,也只?!拔覑勰恪绷?。 遲也還是不說話,隔了好一會兒,緊緊摟住了喻聞若。 “我好恨他?!彼а狼旋X,一遍又一遍地對喻聞若詛咒。遲也從未像此刻一樣希望這世界上有魔鬼,他什么都愿意交換,財富,美貌,健康……什么都可以。只要換那個人也來體會一下他的痛苦。百倍千倍的痛苦。他恨著,罵著,詛咒著,直到房間里終于安靜下來,整座城市步入長夜,汽車經過的喧囂也變得很遙遠。 “如果,到年底……”遲也窩在他懷里,突然又開了口。他沒說到年底怎么樣,喻聞若自己往里面填空,可能是伯頓康拉不跟他續約,也可能是起訴張念文沒結果。遲也停了很長一段,然后抬頭看定了喻聞若的眼睛。 “我就跟你一起去英國?!?/br> 喻聞若安靜了很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也只是點了點頭。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