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聞若跟徐穹對視了一眼，他們都還沒去關注這個。徐穹立刻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她什么都沒說，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所以，剩給我的時間不多了?！边t也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率先邁了一步，“走吧?！?/br>
    他們一起回到了白天那間會議室，里面的陳設幾乎沒有動，就是攝像機收起來了。喻聞若讓人重新去拿了一臺，親自掌鏡。有兩個編輯跟著進來補了個光。遲也妝都沒補，臉在光下顯得過分慘白，但一雙眼睛澹若秋泓，反倒有一股特別的靜氣。在見識過他的混亂和失控之后，徐穹忍不住在心里嘆，一個人要把自己捶打到什么地步，才能事到臨頭又生出這樣一股靜氣。

    “都出去吧?！毙祚钒讶硕稼s走，喻聞若沒動，就站在攝影機后面，徐穹沒去管他。

    “我就在這兒?！彼麑t也說，“任何時候，不想說了，我們就回家?！?/br>
    遲也笑了笑：“嗯?！?/br>
    “那我們就開始了?！毙祚纷詈筇嵝阉槐?，“不要有這些律師給你的概括性的結論，只要回憶發生了什么就可以，越詳細越好。只要你說的是實話，那就什么顧慮都不要有?！?/br>
    遲也：“明白?！?/br>
    “準備好了嗎？”

    遲也突然轉過臉，看定了攝像頭。喻聞若被攝影機擋住了臉，但他知道，隔著那層鏡片，他們彼此注視。

    “準備好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準備好了嗎？

    第90章

    夜已深, 就算是北京，高樓大廈中的燈火也已經熄去大半，但城市天際線依然流光溢彩, 仿佛永遠都不會睡去。從32樓的天臺往下看, 好像整個世界盡在眼底。

    遲也靠在天臺邊上, 上半身很懸地往外探, 喻聞若走到他身邊，不怎么放心的樣子，伸手在他腰上攬了一把。

    遲也轉過來, 朝他笑了?！芭炅?？”

    “沒有?！庇髀勅粢残α? “要等明天后期上班了再做?！?/br>
    遲也點點頭，也不做那么危險的動作了。他轉過來，靠在灰色的水泥臺邊上, 環視了一下這個天臺。

    “去年那期封面就是在這兒拍的?！边t也的手指泛泛地劃了一圈, 又指了那個門, “你還把門鎖了, 把我關起來采訪……我說喻主編，你是不是那會兒就對我有什么企圖??？又是把我關車里又是把我關露臺的, 什么癖好??？”

    喻聞若說：“那會兒好好跟你說話，你聽嗎？”

    遲也自知理虧, 但還是嘴硬：“你不也拽得二五八萬似的?！?/br>
    然后不等喻聞若回答，又挑剔：“這個景也太糙了，你們后期p得可真狠?！?/br>
    喻聞若又說：“棚里那置景花了十幾萬，誰浪費的？”

    遲也“嗐”了一聲, 又笑了。笑意就留在嘴角，一點兒沒往上走，眼睛里全是疲憊。

    喻聞若伸手攬他的頭, 把他往懷里帶。遲也平常跟他在一塊兒就撒嬌，喊累，沒骨頭一樣往他身上膩，這會兒了，反而倔頭倔腦，靠是靠了，嘴里很嫌棄一樣：“誒，別矯情，沒這么脆弱?！?/br>
    說完脖子又支棱起來，仍舊靠在天臺邊上，吹風。

    喻聞若看了他一會兒。

    “你打人那事兒上熱搜了?！?/br>
    遲也“嗯”了一聲，沒答。意料之中的事，姚錦妍一曝出來就上熱搜了。遲也的粉絲到處控評，但是亂成了一鍋粥，工作室私信里充斥著他們著急的質詢和辱罵——“澄清呢？你死了??！還不出來干活！”

    但是遲也的工作室不會回應了。

    “我下午過來之前……”遲也斟酌了一下用詞，“茹姐找我談了兩句?！?/br>
    喻聞若沉默著聽他往下說。

    遲也：“她這個人吧，不是特別實在。彎彎繞繞說了半天，要不是我聰明，都聽不明白她說什么……”

    喻聞若：“她說什么？”

    遲也停了一會兒?！八霃奈沂掷锇蚜⑿碌墓煞葙I回去?！?/br>
    喻聞若無言以對。

    從嚴茹的角度來說無可厚非。遲也的所有商務，簽約主體都是遲也自己的工作室注冊的公司，立欣只是參與分賬。事到臨頭，遲也又這么不顧一切地要賭上事業去拖張念文下水，嚴茹想撇清，再正常不過。年初的時候立欣簽了三個新藝人，一水兒剛冒頭的新人，勢頭都不錯。遲也一直都不怎么聽話，這事兒她勸了，勸不住，自然就要想著保全自己了。

    遲也看起來也沒什么特別傷心的樣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其實茹姐這些年對我挺好的了，能一塊兒賺錢就賺，不能就散。沒道理我要死還拉她陪葬……不怪她?！?/br>
    喻聞若：“你賣嗎？”

    遲也：“我不懂這個，你覺得我該賣嗎？”

    喻聞若面無表情：“賣了吧。你現在急缺現金流，我看立欣也不像是能上市的樣子，你攥手里有什么用?！?/br>
    遲也輕描淡寫地一點頭：“行，聽你的?！?/br>
    兩人暫時又無話了。

    遲也覺得有些怪異，他始終探著喻聞若的情緒，但什么都感覺不到。以前喻聞若就不愛表達自己，但是跟他相處時間長了，遲也已經能夠很敏銳地探知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誤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站在喻聞若身邊，卻完全感覺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那些細節，喻聞若今晚是第一次聽到。

    他們同時開口。

    “喻聞若……”

    “你還有機會?！?/br>
    遲也愣住了：“嗯？”

    喻聞若說：“你還有機會反悔。白天錄的素材已經剪好了，你可以拿那個來先回應打人事件。然后一步步去公關……”

    遲也：“我公關不了。張念文不會放過我的?！?/br>
    “他以前也想封殺你，可你不還是好好的嗎？”

    “那是因為有蔣以容?！?/br>
    喻聞若又不說話了。

    遲也：“我以為無論如何，你都會站在我這邊?！?/br>
    喻聞若突然長長地嘆出來一口氣：“我當然站在你這邊?！?/br>
    遲也：“你擔心俊華那邊……”

    喻聞若打斷他：“不是?！?/br>
    遲也不猜了，他有點兒厭煩：“行，隨便是什么吧。反正最后決定權在你們手里，你們要是不報，我也不會……”

    他話沒說完，喻聞若突然把他抱進了懷里，這次非常用力，好像要把他揉進自己身體里，遲也掙動了兩下，但是沒掙脫得出來。

    喻聞若的聲音落在他耳邊，像滾水在他皮rou上燎過。

    “我有私心?！?/br>
    遲也不動了。

    “跟我回英國去吧?！庇髀勅敉蝗粚λf，“如果……”

    他沒有把如果后面的話說完。但遲也聽懂了，如果斗不過張念文，如果官司失敗，如果他身敗名裂。

    遲也笑了：“我不去?！?/br>
    喻聞若沒撒手，只是嘆氣。

    遲也：“我又不會說英語，你們那個破地方又冷又潮，面包也硬，又沒好吃的……你哪天要是不要我了，我就上街要飯去了?！?/br>
    喻聞若幾乎發狠：“我不會?！?/br>
    遲也都笑了：“你要跟我結婚嗎？”

    喻聞若不假思索：“你答應嗎？”

    遲也突然意識到喻聞若是真的可以在法律上跟他結婚的，嚇了一跳：“不不不……那個……”

    他用力地把人掙開，捋了一捋思緒，突然問：“你聽說過破釜沉舟嗎？”

    他打定主意這個假洋鬼子肯定不懂歷史典故，沒想到喻聞若自如地接了一句：“項羽最后烏江自刎了?！?/br>
    遲也：“？”

    好吧這不是重點。

    遲也站在他面前，很艱難地組織了一會兒語言，然后突然扯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面。

    “兩年多以前，我跟著邱君則他們那名車俱樂部，去跑了一次山?！彼葎澚艘幌?，“盤山公路，在浙江那邊，崖下就是海，風景特別漂亮……”

    喻聞若靜靜地聽著。

    “那個地方不算危險，邱君則也不敢帶他們去太危險的地方嘛……那些人惜命。我嫌不過癮，邱君則跟大家伙兒吹牛逼，說以后有機會，我們去川藏線上跑山。那才叫刺激，普通自駕都很危險，我們要是賽起來，一不小心就是翻到崖下，尸骨無存。大家都說好，誰不去誰孫子，結果兩年了，音兒都沒有，全他媽一幫孫子?！?/br>
    喻聞若捧場地笑了一下，還是沒明白這之間的聯系。

    遲也：“但我當時就想好了，說不定那就是我的結局?！?/br>
    喻聞若眉間狠狠地一跳。

    遲也：“我會賺很多很多錢，交給我爸媽。然后我就去那兒，飛一把……”

    喻聞若突然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昂f八道！”

    遲也看著他，搖了搖頭。

    “我不想自殺?！彼延髀勅舻氖帜孟聛?，“我從來都不想死，但我也不怕死。我就是覺得沒意思，不想死，也不想活，就想逃?？墒翘硬坏?，好像我無論在哪里，他都會跟上來，繼續折磨我。所以我想把車開得快一點，再快一點，飛起來……”

    他想起蕾拉寫的那個心理醫生勸人自殺的話?！八劳霾皇墙K點，是解脫?！?/br>
    是他們作為獵物的人生，最后一次飛奔。

    喻聞若擔心地看著他，好像徹底被他嚇壞了?！澳恪?/br>
    “但我現在不想了?！边t也低下頭，他抓著喻聞若的手?！拔蚁敫阋粔K兒活下去?！?/br>
    喻聞若長久地凝視他，遲也聳了聳肩。

    “而且，反正我也沒辦法做到第一條了，不如回過頭去，跟他拼了?！?/br>
    “什么第一條？”

    “賺很多錢，給我爸媽?！?/br>
    喻聞若笑了一聲。他很驚訝自己竟然還能笑出來?！斑@個問題不大?！?/br>
    “真的假的？”遲也不信他，“不止那三千多萬，我接下來應該還要解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