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相 第94節
唯一承受損失的只有遲也。但這個損失,他不得不承受。而時過境遷之后,品牌還可以簽新的代言人,他卻再也不可能跟達諾爾合作了。 “你今晚就去找她,跟她當面談?!眹廊銊袼?,“去求求她?!?/br> 遲也一時沒回答,他明白嚴茹的意思。他要去跟蔣以容討價還價,求求她高抬貴手,算便宜一點。 他曾經以為他和蔣以容之間多少是有一些情分是沒辦法被衡量的,沒想到最后是他自己,像賣白菜一樣稱好斤兩,然后挑著這些情分去換真金白銀。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他最后問。 回答他的只有嚴茹冷硬的沉默。 “知道了?!边t也掛了電話。他走到喻聞若面前,正好聽見喻聞若后半截話,“……暫時不要報,是,就當幫我一個私人的忙。你放心,我懂,不會叫你太為難。嗯……嗯,一定?!?/br> 他結束這通電話,轉過臉來看遲也:“怎么了?” 遲也:“張念文這事兒壓得下來嗎?” 喻聞若搖搖頭:“我沒這手眼通天的本事,只能先拖一拖?!?/br> 遲也皺起眉頭:“拖有用嗎?” 喻聞若笑了,覺得他這話外行。 “打輿論戰,時機決定一切。他能叫媒體,你不會叫么?” 遲也有點兒懵,今晚發生的事太多,他有點反應不過來,聽見這話,愣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喻聞若說得對似的,掏出手機來想找小可。 喻聞若差點被他氣笑了,摁住了他的手,指了指自己:“hello?” 遲也眨了眨眼,突然冒出一股傻氣。喻聞若沒忍住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我看你是越來越不把bridge當回事了?!?/br> 遲也“哦”了一聲,揉了揉腦門。他確實很久沒有跟bridge合作了,以前合作的主要機會就來自于達諾爾的封推,但他跟喻聞若在一起以后,蔣以容沒事兒才不會特意給他倆創造什么機會。再加上之前喻聞若去重慶被拍到以后,遲也這邊也盡量避嫌,無論是bridge主刊副刊,還是線上的新媒體賬號,都盡量避開了。遲也慣性思維,一時之間確實沒想到。 他嘟囔道:“我以為是要多叫幾家……” “你想開記者發布會???” 那倒也沒這個必要,現在是新媒體的天下,講究的就是一個效率。 喻聞若道:“張念文那邊現在只給了一條通稿,我打了電話,鄒主編也幫了忙,影響力大一點的媒體今晚都不會發這事兒。他說自己被你打得很嚴重,至少也要過兩天才能接受采訪,不然顯得好得太快。咱們今晚就準備好一個說辭,你明早直接跟我去編輯部,我們用視頻的方式,先下手為強?!?/br> 遲也再次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喻聞若繼續道:“還好張念文還挺老派,要不然他自己發條微博,我們現在就很被動了……” 遲也很機械地回答:“他沒有微博?!?/br> 喻聞若看了他一眼,感覺出來他的不對勁:“怎么了?” 遲也:“你送我去個地方行嗎?” 喻聞若遲疑了片刻,問他:“今晚?” “今晚?!边t也補充了一句,“現在?!?/br> “去哪兒?” “蔣以容那里?!?/br> 一陣微妙的沉默。喻聞若今晚知道了一切,但他始終沒有提蔣以容,也沒有提這段時間以來遲也撒過的謊。他無疑是信任遲也的,但提到蔣以容的名字,總有一些小心翼翼。 遲也剛才在想,或許他應該讓喻聞若先回去,然后自己去見蔣以容,明早再去bridge辦公室……反正今晚無論如何,他都要跟蔣以容做一個了斷,從此他和喻聞若之間再也沒有芥蒂,有些事也就不必再拿出來談。 但他看著喻聞若,心想,我真是被你慣壞了。 一旦品嘗過有人永遠站在他這邊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雖然到頭來遲也還是要獨自面對這種難堪,但只要知道喻聞若在,他都會覺得好很多。 喻聞若點點頭:“好?!?/br> 第86章 來開門的是蔣以容家里的家政阿姨。喻聞若本想把遲也送到, 自己就不進去,阿姨卻留了他一句:“蔣小姐說這位先生也一起進來?!?/br> 喻聞若跟遲也對視了一眼,猜想蔣以容可能已經從門禁系統里看見了是誰在開車, 便什么都沒說, 跟著阿姨往里走。蔣以容住的別墅前院有一個很大的帶噴泉的花園, 正當春夏交接, 空氣里浮著梔子花甜膩的香氣,濃得甚至有股腐爛的氣息。 蔣以容已經在樓上的會客室里。阿姨幫他們打開門,便乖覺地退了下去。蔣以容一手握著電話, 聞聲轉過來, 看見他們倆,面上的表情一點都沒變,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自己坐, 然也不防人, 繼續背過身去, 用英語激烈地吵架。 “不……我說得很清楚了, 我不想跟你談,我要見達諾爾先生本人——”電話那頭傳來同樣激烈的聲音, 打斷了蔣以容的話音,遲也和喻聞若都聽出來那是nate, 然蔣以容用更高的聲音、更快的語速頂了回去,“我從來沒有說過這不是一件大事——你這個狗雜種!”她痛罵了一句,“我有沒有告誡過你,絕對不要挑釁中國政府的權威!” 遲也完全沒跟上, 喻聞若卻聽得眉頭漸漸皺起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管,明天我就會到倫敦, 跟達諾爾先生親自談?!笔Y以容斬釘截鐵地扔下一句,“你和so最好現在就開始卷好鋪蓋,準備滾蛋!” 她恨恨地把手機從耳邊移開,nate同樣憤怒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好像他本人張牙舞爪地要爬出來,震得手機都嗡嗡作響。蔣以容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隨手把手機扔在了桌邊,看著杵在眼前的兩個人,余怒未消似的,視線從遲也身上滑到喻聞若身上,然再轉回遲也臉上,冷笑了一聲。 遲也:“蔣總?!?/br> 蔣以容在沙發上坐下,她身上穿著一件相當隆重的禮服裙,露出了大面積的胸口,鋪滿了大顆大顆的藍寶石串起的項鏈。那副樣子就像剛從什么活動會場回來,還沒來得及卸妝。她當然知道遲也是來干什么的,所以她故意當作沒看見遲也,朝向喻聞若道:“喻主編,坐?!?/br> 喻聞若沒坐,打量著她,等她開口。 蔣以容:“我聽說你和nate的私交不錯?” “還可以?!庇髀勅粽Z氣淡淡的,“但沒好到讓他放棄對蔣總的信任?!?/br> 蔣以容的眼睛危險地瞇了一下。喻聞若在挑釁她,現在實在不是一個挑釁她的好時機。 她的語氣變得生硬起來:“喻主編是專程跑來告訴我,今天的事是我咎由自???” 喻聞若心里確實是這么想的,但他沒有這種落井下石的習慣,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解開了西裝一??圩?,坐下了。遲也反而被拋在一邊,看著他們倆對話。他完全不知道喻聞若在倫敦時跟nate那一番對談,所以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喻聞若:“我當然沒有立場指責蔣總。我只是說,nate十分信任蔣總能處理好國內的輿論?!?/br> 他攤了攤手,其中的諷刺意味連遲也都看得很清楚。他輕聲制止了一句:“喻聞若?!?/br> 蔣以容的視線立刻轉移到了他的臉上,喻聞若沒看他,但他低下頭,收到了遲也話里的意思——不要再挑釁蔣以容。 一時沒人說話。 蔣以容控制了一下情緒,仍舊用她慣常的那副慢條斯理的語調開口了:“你以為我沒有提出過抗議嗎?” 喻聞若謹慎地繼續保持沉默。憑著中國區的業績,和蔣以容本人一貫的強硬姿態,他很懷疑蔣以容當初是否盡了全力反對。但達諾爾內部的斗爭之復雜他也有所耳聞,也許蔣以容并不完全像她表現出來的那么強硬。 蔣以容從沙發上微微朝他傾身,頸間的藍寶石項鏈在燈下折射出攝人心魄的光澤:“喻主編,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br> 喻聞若長久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道:“威脅要讓nate卷鋪蓋滾蛋沒有什么好處?!?/br> 蔣以容的身體往一仰,神色有一些微妙??吹贸鰜?,她已經在悔剛才一時沖動說的話。所以她看著喻聞若,用沉默繼續給他施壓,她要逼著喻聞若跟她一起出力來挽回這個局面。 喻聞若轉頭看了遲也一眼,他顯然還有話要對蔣以容說,但蔣以容現在就是在借著這個事回避跟遲也談。于是他站了起來,道:“我出去給nate打個電話?!?/br> 蔣以容看著他直接站起來往外走,不由張了一下嘴,似乎想讓他就在這里打。但喻聞若有意當作沒看見,出去的時候還順手帶上了門。蔣以容只好作罷,整個人往沙發上一靠,很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遲也又叫她一聲:“蔣總?!?/br> 蔣以容抬起頭,直勾勾地盯了他半刻。 “我能解決?!?/br> “我知道……” “達諾爾會正式道歉,兩天之內我就能把輿論平息下來?!?/br> 遲也抿了一下嘴,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算你不相信我,你總相信喻聞若吧?”蔣以容苦笑了一聲,她沒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靠喻聞若來挽回遲也。 遲也察覺到她的意圖,心里沒有忍住又升騰起對她的可憐——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不想失去他。蔣以容心里非常清楚,這份合約已經是她和遲也之間最一點能抓住的東西。即使喻聞若來了以,遲也比過去更不可能滿足她隱秘的需求,但她依然抓著這份合約,它替她捆著遲也,而線頭永遠在蔣以容手中。 遲也隨即產生了一種更為強烈的難受,他從未像此刻一樣清晰地看到他和蔣以容之間的關系,去掉那些美其名曰的依靠和陪伴,他第一次發現這段關系原來是如此丑惡。他利用蔣以容的感情,蔣以容再回過來利用他的虧欠控制他。他們在這根繩的兩端,拔河一般,彼此拉鋸。 “這不是我相信誰的問題?!边t也輕聲道,“我不能等上兩天?!?/br> 蔣以容眼中有一絲受傷的神色:“連你也要在這個時候背過身去嗎?” 遲也無力地為自己申辯了一句:“這跟私人的事情無關……” 蔣以容冷笑著打斷他:“是嗎?” 她突然站了起來,眼里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彩,聲音變了一個調子,變得尖銳而高亢:“那你今晚來干什么?” 遲也緊緊抿住嘴,一時沒有說話。他因為恥辱而無法開口,但又不得不開口。商務分賬,立欣也有一杯羹。支付違約金的時候立欣也得賠。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于是他換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蔣總,發生這樣的事情大家都不愿意。如果能夠繼續合作下去,我們當然也是希望……” 蔣以容嗤笑了一聲,抬手制止了他繼續往下說。 “是嚴茹讓你來的?” 遲也頓了一下,然點點頭。 蔣以容唇邊譏誚的笑意更深:“你知道她為什么讓你來?” 遲也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笆Y總,我們之間不要鬧得這么難看?!?/br> 蔣以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看起來徹底被激怒了。 “我們之間?”她尖刻地反問他,“遲也,我倒要問問你,我們之間有什么?又算什么?你把我當成什么!” 遲也長嘆了一口氣,自己都覺得自己要說的話很無恥,但他還是繼續往下說。 “我把你當成像母親一樣的人?!?/br> 蔣以容停了半刻,突然大笑了一聲。 當年就是這句話,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遲也對她說,您像我mama年輕的時候。她像中了邪,竟被那句話巧妙地恭維到。她曾經也自己把自己騙過去,以為得不到他的愛情,得到他的依賴和信任一樣是好的。只要他還陪在自己身邊就夠了??墒沁^了這么多年,遲也又站在她面前,這話說得卻像在她臉上狠狠打了一耳光。無異于是在諷刺她的真心,諷刺她的付出,諷刺她的年老色衰。 多么可笑! 蔣以容突然曼聲道:“我不缺兒子?!?/br> 遲也看著她,她突然朝她走近了兩步,一只手在他頰上摸了一下。遲也想往退,但蔣以容很用力地摁住了他的脖子。他當然不可能掙不開一個女人,但他不能掙,于是他強忍著,僵在那里。 蔣以容:“有事求我,就到我面前來搖搖尾巴。沒事兒了,就背著我在外面偷吃。你這是給我當兒子嗎?你這是當狗啊?!?/br> 遲也感到自己的臉漲紅了,他咬了咬牙,沒說話。 蔣以容拍了拍他的臉:“可是當狗,你都不夠聽話?!?/br> “蔣總……” “你其實心里很清楚嚴茹為什么讓你來跟我談?!笔Y以容格外享用他的難堪似的,“她覺得你值三千六百萬?!?/br> 遲也僵硬地賠了個笑:“我想我不值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