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相 第83節
遲也靠在門邊上,一邊擦頭發一邊看著他。喻聞若總算把電話掛了,長嘆一口氣,往后一仰,兩手撐住了床,跟遲也抱怨:“北京人掛個電話怎么這么費勁??!” “這話說得,跟你不是北京人似的?!边t也埋汰了他一句,“人不能忘本??!” 喻聞若搖了搖頭,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遲也赤著腳走過去,又黏糊到他身上,一邊問他:“干嘛?辛振國也想拍《橄欖樹》?” 喻聞若“嗯”了一聲,有點兒無奈。最近像這樣打他電話的制片人特別多,而且一個比一個咖大,他也不好太不給面子。 “正常?!边t也揉了揉他的頭發,“電影人其實就是個很小的圈,風兒都一陣一陣,誰在飯局上吹個牛逼,說最近有一本子,怎么怎么有市場,第二天話全傳開了,大家都想要。人可不就是賤呢,尤其是你這么藏著不賣,那不更想要了?!?/br> 喻聞若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任他梳理自己的頭發,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可是蕾拉也沒什么名氣,書也沒出來呢……他們怎么就覺得這一定是個好本子呢?” 要說蕾拉生前懷才不遇,到這會兒在中國突然被認可,喻聞若總覺得有點兒不信。 遲也嗤笑了一聲:“他們不是看在蕾拉的面子,是看在你的面子?!?/br> “我有什么面子?” 遲也抿抿嘴,幾乎憐愛地又在喻聞若發間揉了兩把,覺得孩子可能是讓他pua傻了。也就他遲也不把bridge的主編當回事兒了,但對于這些制片來說,買下《橄欖樹》,就等于自帶了宣傳平臺——喻聞若自己手里賣出去的本子,他能不賣力宣傳? 而且這個平臺還是bridge。 遲也跟他開玩笑:“你這個主編其實挺值錢的?!?/br> 喻聞若皺起眉頭:“那我更不賣了?!?/br> 這事兒遲也不準備勸他。 “那你就撐一撐,這陣風過去了就沒人care你了?!?/br> 話講得有點兒怪怪的,但是意思到了。喻聞若笑著在他嘴角吻了一下,站起來準備去洗澡。遲也看著他,突然道:“那如果湯華導演也有意思呢?” 喻聞若愣了一下,轉身看著他:“什么?” 遲也把他沒聽見的那段湯華提及《橄欖樹》的對話講給他聽。 “我感覺湯導其實今天就是專門來跟你吃飯的?!?/br> “她這么說的?” “沒,就是我的感覺?!边t也聳了聳肩,“湯導一直特別關注女性題材,她會注意到《橄欖樹》很正常。我覺得她可能真的有這個意思,也跟我似的,是來先混個臉熟再慢慢談?!?/br> 喻聞若猶豫了一會兒,若有所思似的,又重新坐回了床邊,看著遲也,笑了一聲:“可我聽徐穹說,湯導是看了你去環慶的報道才答應來吃飯的?!?/br> 遲也跟他大眼瞪小眼,一時都不清楚湯華到底什么意思,可能兩者皆有,也可能單純就是徐穹面子大,湯華想讓兩個孩子見個面,并不在乎有誰陪坐——這一頓飯吃下來,湯華沒有給出任何明確的信號。 “你跟湯導到底聊什么了?”喻聞若又問。這事兒他從飯后困惑到現在了。 遲也:“真沒什么……就是臨走的時候,湯導跟我說,我一點兒都不像我老師?!?/br> 喻聞若眨眨眼:“就這?” “嗯?!边t也光復述這句話都沒忍住又開始傻樂?!熬瓦@個……” 喻聞若實在想不明白:“你本來就不像張念文???” 遲也笑得更加開心。喻聞若不懂,他沒見過張念文在片場的樣子,所以他不會像項影那樣感嘆。但除去工作時的一些習慣和姿態會像張念文,他身上也有無數擺脫不掉的烙印,尤其是談及電影的時候。他自己也很清楚地知道,他一張嘴都是張念文那套——談畫面必然是色彩,細節和光。談故事必然是沖突,轉折和“反英雄”。 喻聞若不會懂,湯華跟他吃了一頓飯下來,竟然能夠得出“你其實一點兒都不像你的老師”,對遲也來說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他拉了拉喻聞若的手,又追問一遍:“那如果湯華導演真的有這個意思呢?” 喻聞若沒答,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遲也一會兒,突然道:“那要不我跟她說,她如果肯用你,我就賣版權?” 遲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喻聞若還以為這就是他想要聽的話,結果遲也一下子跳了起來,斬釘截鐵道:“絕對不行!” 喻聞若怔住了,抬頭看著他:“???” 遲也很嚴肅:“你絕對、絕對不能這么跟湯導說。那成了什么了?塞演員進去嗎?湯導不可能同意的,而且只會把我看得很低……我不是說不想演,但是一定要我自己去跟她爭取,讓她愿意選我……” 喻聞若仍舊看著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遲也看懂了:“你不是真的打算這么說?!?/br> 喻聞若搖搖頭:“我不是真的打算賣?!?/br> “你試探我?” 喻聞若露出一副很敬佩的表情:“事實證明你是個有追求的好演員?!?/br> 遲也抬腳就往他屁股上踹,喻聞若讓他踹得從床邊緣滑了下去,“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覺得湯華未必是真的有這個意思,可能就是隨口一說?!?/br> 遲也“哼”了一聲。 喻聞若:“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真的賣了,她真的拍了——這是個女主電影,心理醫生和警察都只是敘述者,不是真正的主角。對你來說這沒有多少發揮的余地……” “我不是為了想演《橄欖樹》?!边t也突然打斷了他,“不是我演也沒關系,你不愿意把版權隨便賣出去我也覺得很好。我只是……”他停了好一會兒。從內心深處他覺得在喻聞若面前這些話有些奇怪。畢竟他不認識蕾拉,而喻聞若才是蕾拉最好的朋友,但他還是說了,“我只是覺得如果我是她,我會想要別人知道那些事?!?/br> 喻聞若的神情微微有些沉下來,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沒說話。 “遲也?!绷季?,他很嚴肅地叫了他的名字,“這是蕾拉人生的故事。我沒辦法信任陌生人來隨意地解讀、改編……” “我知道?!?/br> “你不知道?!庇髀勅艉孟裼悬c生氣了,“如果她想要讓別人知道,她為什么直到那天也不肯告訴我呢?” 遲也抿住了嘴,沒接茬。 “她只想印少量的書出來,給愿意記住她的人收藏。and that will be it.”喻聞若站起來,“我去洗澡了?!彼恼Z氣刻意地和緩下來,拍了拍遲也的膝蓋,“早點休息吧?!?/br> 遲也沉默著看他走向衛生間,突然安靜地又重復了一遍:“她希望別人知道。尤其希望你知道?!?/br> 無數次……無數次地,想要告訴你。就在剛才,就在這張床上,也想要告訴你。 “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边t也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偽裝出平靜的語調,“不然她不會寫這些故事留給你?!?/br> 喻聞若沒回頭,也沒說話,他直接走進了衛生間,“砰”地關上了門。遲也在原地呆呆坐了一會兒,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他轉過臉,看見蕾拉那張照片還在床頭柜上,她笑得沒心沒肺。 “對不起?!边t也笑了笑,替喻聞若跟她道歉,“我知道,他有點笨?!?/br> 照片上的蕾拉無法回答他。 喻聞若這個澡洗了很長時間,遲也沒有等他,熄了燈自己鉆進被窩了。他跟喻聞若之間幾乎沒有吵架,這可能算是繼他們上次鬧別扭以后第一次爭執。以喻聞若的性格,洗完澡出來肯定得哄他——無論他情不情愿,他一定是做讓步遷就遲也的那個人??赡苁且驗樗冗t也大了這么多,也可能是平常確實是遲也無理取鬧的時候多一點。但喻聞若這次顯然不想哄,所以一直在浴室里不肯出來。水聲也沒斷,遲也感覺喻聞若應該快把自己皮都泡皺了。 遲也嘆了口氣,正猶豫著要不要起來去看看他,水聲突然停了。 衛生間里傳來腳步聲,遲也立刻閉上眼睛,假裝已經睡了。喻聞若站在床邊等了一會兒,遲也知道他在看自己,于是更加不動,只當自己在片場演昏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喻聞若很輕地嘆了口氣,掀開被子,躺在了他身邊。 床很大,他們倆各自占據了一邊,中間還能再躺一個人。被子被撐起來,空蕩蕩的,遲也覺得有點冷。 喻聞若突然道:“如果湯華導演確實有這個意愿,我可以跟她談談?!?/br> 遲也猛地轉過來,瞪著他。轉身的時候順勢往中間靠了靠,喻聞若的身體挨他很近,但是一點熱氣都沒有。遲也皺起眉頭,問他:“你沖的冷水澡嗎?” 喻聞若沒理他:“但別人的話,不行?!?/br> 遲也無語地嘆出一口氣,整個人靠過去,把喻聞若摟進懷里。他皮膚很涼,大冬天的,就算屋子里有暖氣,也是夠嗆的。遲也罵了他一句:“喻聞若你他媽的有病吧!” 喻聞若回抱住他,聲音悶悶的?!盁崴疅炅??!?/br> 遲也繼續罵他:“誰讓你洗那么長時間??!你身上沾屎啦!” 喻聞若“嘖”了一聲,“你真是……” “閉嘴!”遲也氣勢洶洶地把他摟得更緊,腿也掛到他腿上,給他焐著,一邊繼續罵罵咧咧,“你還學會摔門了!” 喻聞若長長地“嗯”了一聲,像撒嬌,腦袋頂在遲也頸窩里蹭了兩下。 遲也不罵了,他們誰也沒再說話。北京的夜在他們的窗外降臨,遲也心想,這傻x明天肯定要感冒了。 這件事上他沒猜錯。喻聞若第二天去上了半天班就被徐穹趕回了家,因為他鼻塞到話音完全變了個人。但不同于遲也落了個水就反反復復,喻聞若的感冒好得很快。這一點,喻聞若認為是歸功于他多年如一日的堅持鍛煉。 至于另一件事,遲也同樣沒有說錯。在喻聞若對所有來接洽的制片人都委婉而堅定地表示拒絕以后,這陣風波終于在一個禮拜以后漸漸止息。一切都仿佛又走回了正軌。蕾拉的書排到了明年三月出版,譯者仍在加班加點地翻,時不時還要發郵件來征詢一下喻聞若的意見。而在此之前,一年一度的風尚盛典又要來臨,bridge上上下下再次忙得人仰馬翻。而遲也仍舊在重慶拍《冷槍》,他們即將在年底之前按時殺青。但傅冉秋在來探過一次班之后,傅凱就再也不允許女兒來了,據遲也說,他感覺傅凱對他的態度都變得很有敵意。 就在這一年好像要這樣平靜而忙碌地走向終點的時候,喻聞若終于接到了湯華的電話。 “喻主編有空吃頓飯嗎?”湯華的語調很平和,好像她完全沒有聽說過那些制片人在喻聞若這里碰的軟釘子一樣,“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把《橄欖樹》的影視改編權賣給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書里的一年過去啦~ 第76章 元旦小長假剛過, 重慶送走了一大批游客,《冷槍》劇組也終于迎來了最后一場重頭戲。從鬧市槍戰,到廢舊醫院爆破, 盤山公路追車和最后貼身rou搏, 大場面拉滿, 前前后后要拍十來天。傅凱倒是還好, 大佬只需要在背后坐鎮就可以了,但對于遲也跟李新恒,則是每天都在玩命兒似的拍。 拍到后來, 遲也甚至隱隱感覺出來李新恒有跟他較勁的意思。他的咖位大, 導演自然會更關心他,時常問一問還能不能堅持。遲也在拍戲這件事上一向敬業,輕易不會說累。李新恒便也咬著牙, 只要遲也不說累, 他就也堅決不肯示弱。這種暗搓搓的像雄鹿斗角一般的心思很快被遲也察覺, 他也被激起了一股勁兒, 更不喊累了。兩人天天咬著牙,比這還不夠, 越高難度的戲還越自己上。 那天最慘的一場戲,遲也的腳卡在了一輛車的后保險杠里拿不出來, 反派直接啟動車,把他在地上拖了兩百米。本來是有替身,但遲也為了能從另一個機位拍到他臉,自己上了。雖然做了各種保護措施, 但因為遲也力竭,沒控住,后腦勺倒下去, 在地上拖了兩下,頓時蹭得鮮血直流。 這下可好,整個劇組都圍著他處理傷口,反倒讓遲也有點不好意思。李新恒也在旁邊看著,欲言又止的,臉上滿是愧疚。 遲也莫名其妙地想,他愧疚個什么勁兒? 但那場戲之后,李新恒就沒那么拼了,也沒了跟遲也比較的意思。他殺青的那場戲是在廢舊醫院,他作為人質,被綁了炸彈,遲也不能拋下他,才讓傅凱從眼皮子底下溜走。這場戲非常吃重,李新恒因為很早就知道了傅凱的真面目,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揭發,不斷在光明和黑暗的邊緣徘徊,到此時才向遲也坦白了一切,讓他快走。但是遲也堅決不肯離開。兩人要在這種情感激烈碰撞的對話里保持冷靜,尋求生機。在遲也總算解開李新恒身上的炸彈以后,卻發現這個裝置連著的是建筑里別的地方的炸彈,這頭一剪開,那頭倒計時即刻清零。遲也和李新恒要從二樓跳出去,廢棄的醫院辦公大樓連著傅凱的罪證隨即在他們身后炸成一片廢墟。 爆破的戲雖然有替身,但沒有爆炸的這一條,他們也得跳個幾遍供后期剪輯。雖然樓下鋪了好幾層軟墊子,但是這么跳也屬于比較危險的動作,他們跳了兩遍,導演始終不滿意。到第三遍的時候,李新恒突然站到了遲也身后,攬著他一塊兒往下跳,落地的時候也沒放手,就地一滾,護住了遲也。 遲也嚇了一大跳,跳下來的時候摔墊子上沒事兒,但這個力道要是摔在一個人身上可不得了。他一骨碌爬起來,趕緊拉著李新恒檢查:“沒事兒吧?” 李新恒左手捂著右手小臂,落地的時候遲也壓了一下他小臂。他表情痛苦萬分,搖了搖頭,沒說話。 導演舉著擴音器喊:“李老師怎么樣!受傷沒有!” 李新恒抖了抖手,活動了一下幾根手指,露出一個有點憨的笑容:“沒事兒!” 劇組的人都圍了上來,遲也掙扎著從軟墊子上站起來,主動伸了一只手給李新恒。他抬頭看了遲也一眼,因為劇烈運動而喘得厲害,抬頭的時候鼻尖也皺成了一團,狼狽得一塌糊涂。然后他伸出左手交給了遲也,遲也用力一拽,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導演滿意了。爆炸即將發生,李新恒作為遲也的好兄弟,也作為一個人民警察,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后背抵擋了爆炸的沖擊波,落地的時候也用自己的身體替遲也墊了一下。走戲的時候都沒設計到這么細,但是最后李新恒的發揮完滿了這個人物。導演喊“咔”以后,李新恒正式殺青,劇組的人都鼓起掌來,有人給李新恒獻了一束花。 “李老師辛苦了?!边t也跟著鼓掌,真心誠意地對他說。雖然李新恒動機不純,也挺惹人煩,但是拍戲畢竟是個苦活兒?!独錁尅非昂髿v時四個多月,已經算制作周期很長的劇,李新恒也是一條一條地拍下來,態度和表現遲也都看在眼里,多少也對他有了一些改觀。 這個圈里勾心斗角永遠都少不了,但一到了鏡頭底下,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李新恒抿著嘴,好像情緒很激動,看了遲也一會兒,突然給了他一個擁抱。 “謝謝遲老師!”他說,“我真的從你跟傅老師身上學到很多!” 遲也啞然失笑,感覺自己一下讓他說老了十幾歲,跟傅凱一個輩分兒了。但既然都被架到前輩的位置上了,他也只好拍了拍李新恒的背,說了兩句鼓勵的話。 李新恒放開他,手里還捧著那束鮮花,遲也指了指傅凱那邊:“你去跟傅老師也說兩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