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相 第71節
他都快忘記了。那時候張念文有個癖好,《夜盲》每收獲一個什么獎,他就特別興奮。遲也已經記不清那天到底發生過什么了,但估計也就是那一類的事情,他不用回憶得特別清楚。 “這么明顯嗎?” “有一點?!庇髀勅酎c點頭,“那時候你年紀太小了,歐洲電影圈也有些人挺……”他頓了一下,沒把那個詞說出來,“我當時以為你是他們付錢叫來的那種男孩?!?/br> 遲也傻在那里,好嘛,原來當年他把喻聞若當天降救星,喻聞若把他當應召男ji。 “喻聞若!”遲也怒吼一聲,“我x你大爺!” 喻聞若笑起來,一把抓住遲也揮舞起來的手,順勢又把人摁進懷里,不由分說地狠狠親了他一下,幾乎把遲也的唇咬痛。他嘴上還有威士忌的味道,遲也很留戀似的,雙手環在他脖子上,又湊上去,加深了這個吻。 “對不起?!庇髀勅袈曇艉茌p,“我現在知道了,不應該對你說那些話?!?/br> “什么?” 覺得他沒必要生氣的那些話。但喻聞若不想再重復一遍,他知道遲也明白。 遲也確實明白。他看著喻聞若,一瞬間感覺自己愛他愛得心臟都要壞了。他突然產生一種沖動,想把真相告訴喻聞若。但這沖動轉瞬即逝,遲也沉默著,在盛大的愛意里化成一灘水,想哭,想告訴他一切,然后又失去了一切傾訴的欲望。 喻聞若不需要知道這些。他想。他太好了,所以他永遠都不用知道。 “然后呢?”遲也努力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你怎么發現我不是那種……”他比劃了一下?!澳欠N小男孩兒的?” 喻聞若:“看見《夜盲》的海報了?!?/br> 那部電影是蕾拉喊他去看的。蕾拉的老師richard導演和張念文曾經有過一次合作的機會,得知張念文的《夜盲》也提名金雛菊以后,蕾拉執意要去看一看。喻聞若就是在電影廳外面的海報上看見了那張昨天向他求助的臉,也看到了他的名字。 “遲也?!彼粗形哪畛鰜?,好像覺得這名字還挺好聽。 遲也笑了,仍是問:“然后呢?” 然后……然后喻聞若看見了映后回答記者提問的那個少年,笑著說如果人家再給他一個獎杯他也當然要。 遲也在他唇邊啄吻著,含含糊糊,仍舊追問:“然后呢?” 然后追到映后宴會去,想再看看他,確認他是不是沒事……蕾拉在喻聞若耳邊喋喋不休地說著那部電影,他的視線卻只是跟著那個少年移動,看他拘謹地微笑,卻沒有再跟自己說過一句話。 “你愛上他了?!崩倮χ{侃他。喻聞若搖搖頭,對她很無語,“是誰想問他要簽名照的?” 喻聞若把遲也抱得很緊,下巴挨在他肩上。遲也不問了,他感覺到肩頭微微有些潮,喻聞若的身體微微發顫。 “i wish she was here.” 過了很久很久,喻聞若終于輕聲開口。生怕稍微大聲一點,好夢就要被戳破了?!八窃诰秃昧恕?/br> 遲也從他懷里掙出來,想看他的臉。喻聞若自嘲地笑了一聲,轉開了臉,不想讓他看自己的眼淚。 “她要是在這兒,我就要當著她的面問你,愛上我怎么就倒霉了?!庇髀勅糸_了個玩笑,但眼淚還在落,“或者我也可以告訴她,她又說對了,我當年就愛上你了?!?/br> 他都可以想象蕾拉的反應——“那當然啦!”她肯定很得意,“我永遠都是對的?!?/br> 遲也沒說話,他抱著喻聞若,輕輕地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嘗到了一點咸澀。 “可以告訴我嗎?”他輕聲問,“關于蕾拉?!?/br> 第64章 作者有話要說: 觸痛預警 雨后的倫敦有點冷, 雖然已經進了夏天,但蕾拉還是縮著脖子,手插在兜里, 沉默著從酒吧里走出來。喻聞若跟在她身后, 他們的朋友和蕾拉招手告別:“happy birthday layla!” 蕾拉回過頭去笑了, 一邊跟他道謝一邊招手。喻聞若走到她身邊, 歪著頭,想看清她的臉。蕾拉躲了一下,把頭低得更下, “what do you want?” “覺得你不高興?!庇髀勅粲弥形母f話——這是他們倆之間的小暗號, 沒有別人的時候,他們會用中文交流。喻聞若上了好多年中文課,用中文的機會還多一些, 蕾拉已經基本不用中文, 說的腔調非常古怪, 她從來不好意思跟別人說中文。所以每當他們換成中文的時候, 真正傳達的意思都是,“來吧, 說點兒小秘密?!?/br> 蕾拉笑了一下,這回的笑容真實一點了, 她親親熱熱地挽住了喻聞若的胳膊,頭只到他肩膀,半晌,惆悵地嘆了口氣。 喻聞若:“你的電影還是沒進展?” “沒錢?!崩倮瓝u搖頭, 懶得多說?!皼]人覺得這是一個好故事?!?/br> “我覺得??!”喻聞若安慰她,“我不是人???” “那你給我投資嗎?” 喻聞若作勢要掏錢包:“我好像還有20鎊……” 蕾拉很大聲地笑起來,在他肩膀上猛拍了一下。喻聞若拉著她的手, 慢悠悠地在雨后潮濕的路上走。 “投資總會拿到的?!彼参克?,“你跟leslie怎么樣了?” “別提了,分手了?!?/br> 喻聞若很滿意:“挺好。他配不上你?!?/br> “oh,e on!”蕾拉很受不了的樣子,“你覺得誰都配不上我?!?/br> 喻聞若也不否認:“嗯哼?!?/br> “but i'm just me.”蕾拉突然停下來,仰頭看著他,“31歲了還一事無成……” 喻聞若糾正她:“后天才31?!?/br> “你知道那不是我真正的生日?!崩倮^續往下說,“我沒那么好。不漂亮就算了,我還沒有才華……根本不會有人愛我的?!?/br> 喻聞若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蕾拉很長一段時間總是這樣,但喻聞若可以理解。她遇到了瓶頸,沒有人認可,也沒有人支持。他能做的也只有拍拍她的頭,不怎么走心地安慰她:“我愛你啊?!?/br> 蕾拉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往他懷里一鉆,喻聞若愣了一下,然后結結實實地還給了她一個擁抱。 “會好的,我保證?!庇髀勅襞呐乃暮蟊?,“錢會有的,愛人也會有的?!?/br> 蕾拉悶在他胸口,“如果你決定不當gay了能跟我結婚嗎?或者形婚也沒問題……”她抬起頭,苦笑了一聲:“愛人倒是無所謂,我需要錢……非常需要的那種需要。需要跟你結婚以后立刻殺掉你騙保險的那種需要?!?/br> 喻聞若大笑起來,揉了揉她的頭,然后又嚴肅道:“說真的,電影投資我不行,但你的生活上,錢的事情我可以……” 他認真開始談論錢的事了,蕾拉又毫不猶豫地轉過頭就走:“no, thank you!” 喻聞若跟上去,他們的小秘密時間結束了。他換回了英文,邀請蕾拉下個月跟他一起去意大利——griffith家在意大利的鄉下有度假的房子,他父母雷打不動要去那里過夏天。蕾拉跟他去過兩次,喻聞若的父母都非常喜歡她。蕾拉點點頭,反正她的電影沒有起色,她有的就是時間。她跟喻聞若說起一個新的劇本,她不喜歡,但有很多錢。她考慮要不要為了金錢屈折一下夢想。 兩人一路說著,快走到要分道揚鑣的路口,蕾拉的手機響了一下,她掏出來看了看,腳步突然停住了。 喻聞若慣性地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她:“who is that?” 蕾拉馬上把手機摁滅,揣回兜里,“沒誰?!庇髀勅粢庾R到她又換成了中文,“就是horace.” horace是她的養父。自從她16歲那年,養母去世以后,她和horace就不怎么親近。她到倫敦讀大學以后就再也沒回去過,喻聞若知道她不怎么喜歡這個養父。 “what does he want?” 蕾拉的眼神躲閃了一下,半晌,輕聲道:“他想來倫敦看看我……祝我生日快樂?!?/br> 這也沒什么不正常的。雷拉的“生日”原本就是被收養的日子,horace想來看看她也是理所應當。喻聞若聳了聳肩:“what's wrong about that?” 蕾拉好一會兒沒說話,良久,她笑著,搖了搖頭,很輕松的樣子,“nothing.” 她們分開走了,蕾拉在路口拐彎,喻聞若繼續往前走,他還穿著皮鞋,路上已沒什么人,腳步聲響得有些刺耳,他走了兩步,突然意識到沒聽見蕾拉的腳步聲。 喻聞若轉過頭去,看見蕾拉還站在那個路口,正看著他的背影。 “怎么了?”喻聞若叫她。 蕾拉沒想到他會回頭,嚇著了似的,趕緊招了招手:“沒事!你快回去吧!” “那還是后天中午十二點?”喻聞若跟她確認。那是一個周末,他有空?!拔胰ツ隳抢?!” “好!”蕾拉笑著,跟他招招手,“see you then!” 喻聞若轉身離開了。他心情不錯,還哼著歌,一邊走一邊在手機的備忘錄上寫,明天給layla買個蛋糕。覆盆子黑森林。 他的敘述戛然而止。 喻聞若坐在床上,遲也的頭靠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無意識地捋著遲也的頭發,講到這里,停了。 “那就是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庇髀勅舻?,“see you then.” 遲也抬頭看著他,一只手伸到發間,握住了喻聞若的手,想給他一點安慰。 喻聞若:“很長時間我都不能理解……他們找到了她的遺書,她吃的抗抑郁的藥……她的心理醫生也出來確認,她很久之前就已經產生了自殺傾向——可我就是不理解?!彼詈髱讉€字說得很重。 明明答應好夏天還要一起去意大利散心,答應好生日那一天要見面的,她怎么可能就這樣走回家,平靜地寫好遺書,然后躺進浴缸里割開自己的手腕呢? 喻聞若失去了理智,他一再聲稱蕾拉是被謀殺的,要求警方立案調查。他賴在警局,怎么都不肯走,襯衫上都是血——他發現蕾拉的時候,滿浴缸都是她的血。那時候他不合時宜地想到一個中文詞語,“血流成河”。一個人的血真的可以流成一條河。他把蕾拉抱出來的時候身上蹭得都是血。救護車來了,他們甚至沒有試圖做任何的搶救措施,喻聞若看著他們把蕾拉放進了一個袋子里,沒有反應過來那就是裹尸袋。 “救救她??!”他茫然地沖著急救人員喊,袖子被他挽上去,他露著自己的手臂,伸在急救人員面前,“她需要血對不對!抽我的血……” 有人給他披了一條毯子,對他說著節哀的話。他們說蕾拉已經死亡超過三個小時了。沒有用了。 “我為什么非要訂那個覆盆子蛋糕呢?”喻聞若對遲也說?!澳翘焖麄儧]有覆盆子醬了,我多等了一會兒……蕾拉喜歡覆盆子?!?/br> 遲也攥著他的手,“早那三個小時,你也救不了她……” 喻聞若固執地搖搖頭,“我可以?!?/br> 如果那天晚上他再多問一句。如果那天他陪著蕾拉回家。如果他再細心一點,回頭的時候看懂她的眼神,他就應該明白她在告別。 “警方例行查完,把蕾拉的遺物都交給了我……她在遺書里特地說明,她所有的財產都留給我。因為她沒有親人。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她只有我?!庇髀勅粜α艘宦?,“她還開玩笑,說要跟我結婚,然后殺掉我繼承我的遺產……” 蕾拉所剩不多的錢在銀行里,等他去辦理手續。她所剩的就是電腦,攝影機,一些手稿。全在一個紙箱里。喻聞若在警局打開,看見最上面是一張信封,蕾拉的筆跡寫著:“sorry.” 喻聞若沒有去銀行辦手續。他終于安靜下來,拿著紙箱子回家了。 horace是當天晚上去到他那里的。他老了,在失去妻子的多年以后,失去養女讓他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喻聞若記得自己起來,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為什么呢?”他問喻聞若,“她是那么……那么快樂的小姑娘?!?/br> 喻聞若也不知道。他干巴巴地重復著警方下的定論——抑郁癥……感情不順利……事業遇到了瓶頸……總之,就是那些事。 但他不信。 喻聞若開始翻找蕾拉留下的東西。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開著蕾拉的電腦,一遍一遍翻看她錄過的所有素材。翻她的筆記本,工作日程本,沒寫完的劇本……他廢寢忘食,不再去工作,也不見任何人。他的老板找到他,表示理解他的感受,愿意給他一個帶薪假期。但是前腳剛踏出門,喻聞若的辭呈就遞到了他的郵箱。父母也來看他,他不見。朋友們也都來了,daniel找人直接撬開了喻聞若的家門,跟別的朋友一起,把這個臭烘烘、胡子滿臉的人摁進了衛生間——就是那一天,喻聞若突然聽見蕾拉在他耳邊笑了一聲。 “臟死了你?!彼{侃道。 他也病了。 遲也緊緊攥著他的手,幾乎不忍心再聽下去。 “但是后來……”喻聞若突然從床上起來,打開了他的柜子。遲也從床上坐起來,看到他從柜子深處拉出一個紙箱,然后從里面掏出了一個皮面記事本。他熟稔地翻開,找到了一頁,亮在遲也面前。蕾拉的筆記凌亂潦草,字母全都勾連在一塊兒?!拔野l現了這個?!?/br> “olive tree.”遲也艱難地辨認出來?!伴蠙鞓??” 喻聞若點點頭,“《橄欖樹》……這是一首鋼琴曲。好多年前,有個歐洲的鋼琴家去中國,把當時香港的流行曲都改編了,在我們小的時候——在蕾拉還在中國的福利院的時候,這些鋼琴曲非常流行。蕾拉最喜歡這個。這是她還沒寫完的小說,唯一一篇她不肯給我看的小說?!?/br> “講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