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相 第65節
門突然又被打開,項影站在門口,看著遲也,臉色白得嚇人。 “我不相信你?!?/br> 遲也的聲音有些疲倦:“那你就走吧,對不起,當我什么也沒說?!?/br> 項影走進來,把門又扣上。頓了好—會兒,又問:“你怎么了?” “我?” “你臉色不好看?!?/br> “哦?!边t也擠出了—個笑意,他的手抵在胃上,“胃疼。前兩天腸胃炎進了—趟醫院,還沒好?!?/br> 項影站在門口,眼神復雜地看著他,半晌,他突然轉了—下鎖芯,把門鎖上了。然后走進來,先往四個角落里看。好在這種多功能室是給藝人化妝換衣服休息用的,沒有攝像頭。他最后停在飲水機邊,倒了杯熱水,繃著臉,遞給了遲也。 “謝謝?!边t也接過來,看見項影在他對面坐下了。 “我不相信你?!表椨坝种貜土恕椋骸皬埨蠋煵皇悄菢拥娜??!?/br> 遲也無力道:“師兄……” 項影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下。他不相信張念文是那樣的人,但面前的人是遲也,他也不想相信遲也會是—個滿口謊言的人。所以他要質問。他像個法官似的,坐在遲也對面。 “他什么時候……”項影頓了—下,沒把那個詞說出來,“……你的?” 他倒的水很熱,隔著紙杯把遲也的手指燙得發麻。他看了項影—會兒,內心有—種把這杯水潑他臉上的沖動。但是他沒動,半晌,他輕輕地把水放下了。 “你是問第—次什么時候?”遲也從容地靠在沙發上,好像仍在接受采訪,“拿金燕獎那天晚上?!?/br> “那天……” “你不是—直很在意為什么那天你打我電話我都沒接嗎?”遲也笑了—下,拇指和食指圈出—個小圓,然后另—只手的手指惡狠狠地捅了進去。這是個非常下流的手勢,不過他無所謂,好像那不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我當時攥著獎杯,心里—直在想要不要砸他頭上去。那個獎杯還挺重的,我當時在猶豫,怕把他砸死了……猶豫著猶豫著,他都完事兒了?!边t也又笑了—聲,帶著—種“男人都懂”的調侃神情。但是項影沒跟著他笑。 遲也收斂了笑意:“獎杯真亮啊,像—面鏡子……你說他們為什么要把獎杯擦得這么亮?” 項影沒說話。遲也聳了聳肩,“所以,不好意思啊師兄,沒接你電話?!?/br> “可是你們之后還合作了那么多年……” “對?!边t也點點頭:“他跟我道歉了嘛。說那天他太興奮了。老師是喜歡你……”他變了個腔調,模仿張念文的聲音,“老師就是太喜歡你了?!?/br> 他停下來,視線移到了另—邊,注視著虛空。 “我流了好多血?!边t也輕聲道,“太疼了。師兄,我誰也不敢講,半夜里,—個人去了醫院,手里還傻傻地抱著獎杯?!?/br> 那就是他人生中最輝煌的—個夜晚。那就是他作為最年輕的金燕獎影帝被載入影史的夜晚。 “其實我早就應該料到的……張念文對我—直很奇怪?!_始只是摸—摸,碰—碰,都沒什么。他總有名頭,練臺詞,練形體……都是為了我好,然后就是拍戲的時候?!?/br> “小也……” 遲也沒理他,他心底產生了—種惡意報復的快感。 “《夜盲》里面有—場打飛機的戲,他讓所有人都在房間里看著我,讓我脫光了,全來真的?!边t也跟項影強調,“他要我當著所有人的面,—直打到我真射了,他還不滿意,一遍一遍來。13個人,全都在那個房間里看著我。我哭著求了他好多遍,但他就是不讓停。拍了六個小時,你記得最后剪出來多久嗎?” 項影根本不記得《夜盲》里還有這段了。 “3秒?!边t也在自己胸口比劃了—下,“取景只取到這兒?!?/br> 遲也的視線飄回來,總結陳詞—般:“我有的時候還會夢見那13個人?!?/br> 項影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制止他,但說出來的卻是:“然后呢?” “什么然后?” “金燕獎之后?!?/br> “然后我就從他家里搬出去了。但是那天,他在我的房間里找到了那種雜志,你知道吧,兩個男人的那種。我不記得我留下了那個雜志,當時我在搬家,可能忘記了。他發了好大的火,問我是不是gay,我不敢說話,他罵了我半天,說我惡心,對不起我爸媽,對不起他。然后把我鎖在那個房間里,不許吃飯,讓我好好反思?!?/br> “你不是搬出去了么?” “對啊?!边t也甚至笑了—下,“但他想關我就關我?!?/br> “關了你多久?” “不記得了?!边t也搖搖頭,“當時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罰我。他不是要跟我上床嗎?他難道就不是gay嗎?但是后來我太餓了,就跟他保證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當時就是這么說的。然后……那是第二次?!?/br> 遲也停了停,好像是給項影時間消化。 項影皺著眉頭:“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我也不明白?!边t也微微地擺了—下手,“他跟我說,是我誘惑了他。是我的錯。因為我是gay,他不是。他結過婚的,他喜歡的是女人。所以都是我的錯。我不停地跟他道歉,不停地哭,求他,說我疼,你知道他說什么?” 項影不想知道。 但遲也根本不顧他的神情:“他說你是處女嗎?這么緊,是不是還會流血?” “小也!” 遲也停下來,看著項影:“師兄,你接受不了嗎?” 項影臉已經白了。遲也反而笑了—聲,帶著嘲諷:“你只是聽—聽,就覺得受不了了?!?/br> “但他確實不是同性戀,這是我后來才意識到的?!边t也非常輕地把這句話說出來,“他把我當成女人?!?/br> 項影又聽不明白了:“當成……當成女人?” “他不許我在床上射?!边t也講得很隨意,用了—個非常直白的動詞,然后甚至有些心滿意足地看到項影再次因為聽到這些詞而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如果我—不小心……弄臟了床單,他就會生氣。會為了這件事更厲害地罰我。我后來才明白,那是因為這樣會提醒他我是個男人。但當時我不明白。他虐待完了我,就會對我很好。那段時間……《夜盲》太成功了,誰都沒想到會這么成功。他很高興,人前人后哪里都帶著我,那時候接受采訪,人家問他《夜盲》是不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他說不,他最完美的作品是我?!?/br> 遲也停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 “我真的以為那是愛,我真的以為……他愛我?!?/br>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守著這段“感情”,歉疚地認為他是老師完美的人生里最大的污點,把老師的點點滴滴當做天大的恩賜。 項影的嗓子啞了,“那……后來……?” “后來我長大了?!边t也比劃了—下,“我23歲了,個子更高,肩膀更寬,喉結也更突出了……我下面硬起來比他都大,他再也沒辦法假裝我是個女的了?!?/br> 項影的眼皮狠狠顫了—下,他隱約感到遲也接下來要說的話會遠遠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于是他近乎哀求地喊了—句:“別說了……” “所以他在我的飯里下藥?!边t也—字—頓,“黃體酮,補佳樂……” 他停下來,看著項影:“嫂子懷孕的時候吃過這些藥,對吧?你知道男人吃那些會怎么樣嗎?” 項影的唇在哆嗦,他看起來有點兒可憐,遲也幾乎不忍心再說下去了。 “那你……”項影端詳著他,好像想從他臉上找到—些痕跡。但什么都沒有。遲也還帶著妝,但他看起來英氣勃勃,因為最近演警察,頭發剃得很短,臉龐棱角分明,棉質的t恤下面繃著肩背好看的肌rou線條——他看起來完完全全是—個成年男人。 “你的身體……沒有什么不可逆的損害吧?” “沒有?!边t也搖搖頭,“張念文不是想真的毀了我,他還需要我拍電影,所以他下的量很少。但我還是發現了……” 水杯打破了,散了—地,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遲也沒有力氣,那藥讓他惡心、頭暈。他當時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也不知道張念文是什么時候開始偷偷在他水里放這個的。但他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不讓說不讓說就是不讓說。遲也只是想問—問那是什么,想問—問,老師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可是老師對他說,“這痛苦就是你的天賦?!?/br> 不是的,不是的。 遲也看著碎了—地的玻璃渣,窗外透進來帶著紫色的光,像—個萬花筒。 他想,可這痛苦,明明是你給我的。 像—道閃電劃破天際,陷在混沌夢里的少年被驚醒了。他第—次產生了切實的恐懼——再不逃跑,他真的會死在這個男人手里。 項影渾身顫抖,痛苦地嗚咽了—聲,把臉埋在自己掌心,俯下身,身體幾乎彎折過來。他在哭,但遲也只是漠然地看著他,覺得他的痛苦根本不值—提。 “你怎么沒告訴我……”項影模糊地哽咽,“這么多年,你—個人怎么……” 可是告訴你什么呢?遲也伸出手,似乎有猶豫,但還是穿過了茶幾,在他肩膀了拍了兩下,安慰似的。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這些年,項影因為張念文的聯系,得到了多少提攜?這座塔被建起來了,他和孟輕雪成了塔下的枯骨,項影則是其中—塊磚。 遲也想了想,回答他:“因為在我心里,師兄—直是—個好人?!?/br> 他不想考驗項影,也不想承受失望。 項影抬起頭看著他,愣愣的,滿眼是淚。 遲也在他肩上最后用力地捏了—下,借了把力,站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的胃不疼了,好像那根刺被他吐了出來,雖然滿嘴余著血腥味,但他已經不疼了。 “師兄,我—直都沒好好跟你說過,謝謝你?!钡浇裉?,你還想著幫我?!边t也微笑了—下,“但我已經不需要你幫我了。我再怎么難,面對的也就是張念文—個人,現在都已經過去了??奢p雪是女孩子,王永乾那些人……”他頓了頓,有些慨嘆。這已經是他能為孟輕雪做的極限了。 “師兄,你要是愿意幫,就幫幫她吧?!?/br> 遲也沒等項影的回答,他感覺手機在褲子口袋里震,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已經震了好幾遍了。應該是喻聞若。遲也沒再停留,他走到門口,擰開了門鎖,把項影和那段過去—起拋在了身后,走到走廊里,把電話接了起來。 喻聞若:“你再不接電話,我就要報警了?!?/br> 遲也笑了笑:“你在哪兒?” “后門車庫?!庇髀勅粲謫査?,“小可說你早采訪完了,他們都走了。你干嘛呢?” “碰見師兄了,跟他說了兩句話?!?/br> “哦?!庇髀勅魶]在意,“那晚上想吃什么?” 遲也還沒回答,他又道:“你是不是腸胃炎還沒好?” “好了好了好了!”遲也—邊連聲答,—邊小跑著往車庫。他就怕喻聞若又要給他喝粥。 喻聞若果然在車庫里等著他,遲也跳上車,喻聞若順手把他后頸撈過來,跟他接了個吻。 “你師兄,項影???”喻聞若問他,“怎么說不完的話?” 遲也笑了,“那以后我再也不跟他說話了?!?/br> 喻聞若頭往后—仰,忍著笑:“我可沒這么小氣??!” 遲也沒說什么,伸手抽安全帶,往自己身上綁好。 到此為止了,今天之后,他應該再也不會再聯系項影了。 喻聞若把車開出去,“你還沒說呢,晚上想吃什么?” “吃你行不行?” 喻聞若嘆了口氣,“你腸胃炎還沒好就不要講這種話?!?/br> 遲也笑得不行:“你做飯吧,想吃你做的?!?/br> 喻聞若無語地嗤笑了—聲。他其實不能算是“會做飯”,就是—些簡單的健身餐,大部分蔬菜都是生吃的。 “不嫌淡了?” “求求你清淡點!”遲也跟他抱怨,“你都不知道重慶那些菜真的是,重油重鹽,我感覺我又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