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相 第21節
“當然不是白忙活, 我還是欠你一個人情?!庇髀勅糁噶酥缸约旱拇浇?,“這兒……怎么了?” “哦……碰了一下?!边t也不以為意,端起手邊的小盞喝清酒。喻聞若訂的日料店講究, 從包廂的軟裝到一應餐具都是正統和風。遲也手里的小盞涂了一層黑釉, 工筆點了幾枝櫻花,好看得緊。遲也沒忍住多看了兩眼,一時沒在意, 酒沾到唇邊細小的傷口上。遮瑕被蹭了下來, 遲也“嘶”了一聲。 喻聞若抽了張紙遞給他:“你不會跟他們動手了吧?” 遲也一句“哪兒能啊”沖到了嘴邊, 突然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拿紙堵著嘴角,含含糊糊, “嗯”了一聲。 喻聞若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真動手了?” “不然怎么把人弄出來的?”遲也一不做二不休,避開喻聞若的眼神, 偏了一下頭,眉心又是一皺,極力壓抑似的,短促又輕聲地“嘶”了一下。 喻聞若的背一下挺得溜直, 恨不得從矮桌對面跨過來:“還傷著哪兒了?” “沒有沒有?!边t也欲拒還迎地推他,“主要是我把人胖揍了一頓……哎喲?!?/br> 他適時地捂了一下手肘。 喻聞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剛要擼起袖子看, 遲也沒忍住,唇角往上勾了一下,喻聞若一雙眼睛跟鷹隼似的,一眼就抓住了。 遲也趕緊擠眉弄眼地作出一副苦相,但是晚了。喻聞若牢牢盯著遲也,目光探尋,好像在給遲也的臉上一層釉。 “你是不是……又演我呢?” 遲也沒繃住,被他一個“又”字戳中了笑點,笑得整個人仰倒過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坐席上。 喻聞若沒想笑,但被遲也傳染了,撐著額頭,無奈地搖頭,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要飛起來了。 他沒想到遲也會是這樣活潑。很奇怪,每次看見遲也好像都不一樣。上次他還像頭開屏的孔雀,耀武揚威地甩了一句五十萬就走,今天卻像是跟自己已經很熟了。喻聞若只覺得他可愛,連帶著回想起來他干的那些破事兒也都很可愛。 遲也坐起來,撐著臉看他:“你真好騙?!?/br> “是遲老師演得好?!?/br> “你不說我演技跳崖嗎?” 哦,在這兒等著呢。 喻聞若搖頭,眼角眉梢的笑意卻快要掛不住。在徐穹面前當了一天孫子,總算在這個比他更幼稚的人面前找回了一點成年人的尊嚴。喻聞若心里很滿意。 “你到底是怎么說服邱君則放人的?” “以德服人?!边t也又倒了一點兒清酒,這回小心避開,一口喝了下去。這酒一般,過分嗆人,遲也喝得鼻尖一皺,沒忍住聳了一下肩膀,像只抖毛的小狗崽。 所以滿嘴里不跑人話。 喻聞若嗤之以鼻。 “真的,老邱不是壞人?!边t也神色認真了一點,“他其實比你還怕那記者出事兒?!?/br> 喻聞若打量著他,敷衍式的點了點頭,未置可否。 “那你覺得誰才是壞人?”喻聞若逗他,“你們俱樂部那個老崔?” “誒誒誒,別你們我們的?!边t也堅決劃清界限,“我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跟他們不是一國的?!?/br> 喻聞若唇邊笑意更深,多新鮮,這么大一明星,說自己平頭老百姓。 遲也又給自己倒酒,“我覺得吧……沒有什么壞人?!?/br> 說完,又倒一杯,遞給喻聞若。 “遲也老師真是心懷大愛?!庇髀勅艚恿司?,但沒喝,“你信佛嗎?” 遲也聽出他話里的諷刺,但沒放在心上,反而“咯咯”地笑起來,因為喝了酒,臉上有點泛紅。 “喻主編,那我問你一個問題?!?/br> “嗯?” “如果今天你不是你,你還會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喻聞若停了一下,看著他,“什么意思?” “假如你不是喻聞若,你是邱君則……或者你是老崔,你發現這篇文章出去以后,你岳父會落一個把柄在別人手里,你會怎么辦呢?”遲也看著他,“又或者,你在那個位置上,你能夠保證一點兒特權都不用嗎?” 喻聞若沒著急回答。對他來說,這些問題多少有些太幼稚了——當然不能夠。如果他在那個位置,他也會使用特權,他也會采取措施。但是這恰恰說明了所有人都是不可靠的,往大了講,這就是媒體為什么要存在。這種推己及人只能成為一種樸素的人之常情,絕不能再往下滑。但他無意跟遲也辯論。這是第一次,他感到遲也在他前真正放松下來,真正坦白自己。 那不一定是一個高尚的人,卻是一個可以走近的人。 喻聞若放下筷子,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那在你心里,什么樣的才是壞人?” “傷害別人的人?!?/br> “那鄒元朗也是壞人?!?/br> “???”遲也愣了一下,沒跟上他的思路?!霸趺赐蝗弧?/br> “鄒元朗傷害了徐穹,也傷害了他的女兒?!庇髀勅粲只叵肫鹦鞐髂莻€小丫頭,感覺一陣牙疼,“按照你的邏輯,他就是壞人啊,可你跟他不是關系挺好?” 遲也噎住了,他好像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之間被喻聞若堵得沒話講。 喻聞若眉梢都掛滿了得意,跟贏了什么大獎一樣,美滋滋地吃他的生魚片。 遲也突然反問:“可我為什么一定要跟好人做朋友???” 喻聞若停在那兒,咀嚼著他的話,突然笑了一聲?!笆裁??” 遲也很認真地看著他,“人這一輩子,或多或少總是要傷害到別人的。沒有人是好人啊……他不傷害我就可以了?!?/br> “哪怕這個人作出了傷天害理的事?” 遲也為難地皺了一下臉。他其實不怎么跟得上喻聞若的思路,也沒有聽出來他話里的試探。他以為他們依然在討論鄒元朗,只是自己不知道為什么,遲也產生了一種自己被剖開檢視的感覺。 “也不能說傷天害理吧……” 喻聞若暗自嘆氣,心想你得見見徐楓。 但他倒是很好奇:“鄒元朗怎么就這么討你喜歡呢?” 遲也敏銳地挑了一下眉,覺得他話里似乎有醋意。 “不能算喜歡吧……就是合作得多了,比較熟?!?/br> “我們合作也挺多啊?!庇髀勅糇チ艘粋€蟹腿開始拆,“你怎么就這么煩我?” 遲也點點頭。嗯,一次合作拆成倆,是挺多。 “以前拍《浪潮》的時候,鄒主編說張導又老又丑,把雙人封面撤了,換了我一個人的?!边t也老實交代,“所以我覺得他很好?!?/br> “又老又丑?”喻聞若回想了一下昨天剛見過的張念文,“不至于吧?我看張導保養得挺好啊?!?/br> 遲也嘆了口氣,“你說我為什么煩你?!?/br> 喻聞若剝蟹腿的手一怔。原來遲也看中的是鄒元朗的選擇性眼瞎。 “我懂了?!庇髀勅艨偨Y陳詞,“對你好的就是好人,對你不好的就是壞人?!?/br> 所以他也跟蔣以容親近。但這句喻聞若沒說出來。他隱隱覺得現在氣氛不錯,與其提蔣以容,不如把剝好的蟹rou給他吃。 “不過……”喻聞若努力想象了一下,“可能放在你身邊一對比的話,張導就確實……” 遲也面無表情地把他剝好的蟹rou放在醬油里,“喻主編,當舔狗也要有點誠意的?!?/br> 喻聞若立刻閉上了嘴。 遲也低頭吃蟹rou,一邊吃一邊暗笑,不想讓喻聞若發覺似的。但一笑就停不下來,肩膀都在無聲地抖。也不至于這么好笑。他撐著額角,有些無奈地想,大概是賽道上的興奮勁兒還沒過。 “那這一期怎么辦?”遲也把早已跑到八百米開外的話題又扯了回來?!叭嗳f本,得重發到什么時候去?” 喻聞若嘆氣:“跟下月刊一起吧?!?/br> 他抬腕看了一下時間,徐穹這會兒應該已經在蔣以容那兒告罪了。 遲也又給他倒一杯酒,無聲地跟他碰了一下,算是安慰。 他可以想象喻聞若身上的壓力。一直到現在,他都不能算被業內接受。一個風尚盛典出了風頭,卻又因為遲也心血來潮搞了個不大不小的烏龍。如今更是把開門紅做成了大天窗,別人會在背后怎么說,可想而知。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么辦?” 喻聞若看了遲也一眼,好像有點兒驚訝。遲也立刻覺得自己多言了——喻聞若工作上的計劃,用得著跟他交代? “哦我只是……”他張嘴想解釋。 喻聞若坦然:“我準備做個電子副刊?!?/br> 遲也一怔:“???” “多開一條線。電子刊的話,無論從成本和審核上都好做一點?!庇髀勅魥A了一塊三文魚,放進了遲也面前的碟子里,自然得好像給他交代工作是天經地義的事,“《浪潮》不是好早就開始弄這個了?bridge也得跟上時代啊?!?/br> 遲也點點頭,他不太懂。但他愿意聽喻聞若說。 喻聞若繼續往下說:“副刊主做影視,電視劇啊電影啊選秀啊綜藝啊,就專做藝人了?!?/br> 他頓了一下,突然道:“創刊號找你行不行?” “不行?!边t也一口回絕,“喻主編又要專訪我???” 喻聞若:“……” 怎么就這么記仇呢。 “算了,不談這個?!庇髀勅舨黹_話題,“吃魚,吃魚?!?/br> 但遲也還是沒動筷子,三文魚泡在碟里,醬油順著粉白的文理浸滿了整片rou。 喻聞若終于意識到什么:“不愛吃?” 遲也笑了笑,“也不是不愛吃,就是吃不了生的,每次吃了都會拉肚子?!?/br> “哦……”喻聞若腦子里過電似的,突然想起當初拍攝現場那一幕。那頓耗資5000的日料,遲也只吃了二十分鐘。當時他就在旁邊看著,遲也吃的都是加州卷。 “原來是腸胃不好?!?/br> 遲也的筷子剛伸到蟹腿那里,聽見喻聞若自己咕噥了一句,突然覺得哪里怪怪的,抬頭看了一眼喻聞若。 不看還好,兩人視線一撞,喻聞若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意味深長地,又重復了一遍:“記住了,你腸胃不好?!?/br> 遲也:“……” 你記住了什么了你就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頓飯應該還能再吃一天。 低情商:“你是非觀念有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