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相 第19節
徐穹只當沒看見喻聞若的眼神,對著那人笑了笑:“我們一向是很看重民眾的監督,有這樣的問題當然是要積極解決的?!?/br> 那人很滿意地點點頭,一根手指對著徐穹晃了晃,“徐總,上道!” 喻聞若:“一個排版錯誤,也值得這位先生這么大動干戈來編輯部鬧?” 徐穹拽了他一把:“arthur!”她的聲音很低,像一條蛇在吐信。 喻聞若也不理睬她:“我們要是不召回雜志,你們要把小杭怎么樣?” 那人穩穩地坐在沙發上,不動聲色,也不承認小杭在他們手上,端起了桌上的紫砂壺,就著壺嘴喝了一口,意味深長地抬眼看著喻聞若。這個動作使他額上的抬頭紋皺得像只沙皮狗,然后他笑了一下,甚至還有幾分和善。 “哎呀……你們喻主編,脾氣不太好啊?!彼粗祚?,“徐總,這還聊得下去嗎?” 徐穹深吸了一口氣,繞回辦公桌后面,要拿桌上的座機。 一個保鏢立刻上前一步,摁住了話筒。 徐穹屈辱地咬緊了牙關,硬聲道:“我給發行那邊打電話,讓他們先別發了!”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滿意地笑了笑,朝那個保鏢擺了擺手,那人退了一步,徐穹剛把話筒拿起來,另一只手又伸過來,摁住了座機,徐穹耳邊頓時傳來一片忙音。 喻聞若斬釘截鐵:“不行?!?/br> “徐總?!蹦侨诵θ菹Я?,冷冰冰地看著他們,“到底誰說了算???我可沒有一天在這兒耗!” 徐穹攥著電話話筒的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每一個字都從牙縫里擠出來:“小杭才剛剛結婚……”她頓了一下,“我得負責?!?/br> “小杭不會有事的?!庇髀勅魭吡艘谎圩谏嘲l上的男人,很輕蔑似的,“他們不敢?!?/br> “你能對著小杭的老婆說這話嗎?”徐穹嚴厲地看著他,“你拿什么保證?” “你聽我說?!庇髀勅粽Z速飛快,聲音壓得很低,“記者被扣押是很正常的事,他們也就是把人扣著而已,不敢真的怎么樣!我已經知道小杭在哪兒,找人去幫忙了……” 那人又叫一聲,已經極度不耐煩:“徐總!” 徐穹用力地甩開了喻聞若的手,快速撥了幾個數字。 “喂?是我。二月刊先不發了……對,出現了一個排版問題,我們還在處理……你們先別發了。嗯嗯……等我電話?!?/br> 她把電話放下。沙發上的男人笑瞇瞇地,又端起茶壺喝了一口,夸張地咂了一下嘴?!敖酉聛砭汀倩匕??”他笑了一下,“哎呀,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讀者,也不懂你們這個要怎么召回,徐總……” “接下來的事我要跟喻主編單獨溝通?!毙祚反驍嗨?。她撐著桌角,面色仍舊如常,額角卻有一根青筋跳了兩下?!拔覀冸s志內部的事,一個讀者,不方便在這兒聽吧?” 那人看著徐穹,一時未答,場面微微有一點僵。但徐穹沒低頭。 徐穹不是喻聞若。她在媒體工作了二十多年,坐到今天這個位置,在社會各界都有人脈。她好說話,通人情,但真的逼狠了,回頭咬一口,能見骨。 那人站起來,朝著辦公室里兩三個人招了招手:“那我們在外面等徐總?!?/br> 門輕輕扣了一聲,辦公室里就剩下了徐穹和喻聞若兩個人。 徐穹坐下來,抬頭看定了喻聞若。 “小杭在哪里?” 遲也從車里下來,摘了頭盔夾在腋下。連體賽車服裹得很緊,大冬天都給他焐出來一身汗,他把胸口的拉鏈往下扯了扯,頭發一捋,大馬金刀地在p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p房里停著一排車,跟之前在上海玩兒的跑車不一樣,這些都是專業級的賽車,車身上貼著logo,是邱君則贊助的那個車隊。旁邊架子上扔了幾本舊的汽車雜志,都卷了邊。遲也在封面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拿起來翻了翻,結果發現中間照片那一頁被人撕了。 “你的人氣可真是……到哪兒都不輸啊?!?/br> 邱君則在他身邊坐下,打打響指,讓人去買飲料來。 “不一定是粉絲?!边t也笑了笑,把雜志一丟,“玩兒車這些人巴不得我哪天翻車撞死?!?/br> “賽道邊上不許講這種話!”邱君則斥了他一聲。末了,又嘆了口氣。 遲也說的也是實情。當初他去比賽的時候,很多車手老炮兒就看不起他。覺得他長得漂亮,花瓶,跨界玩玩兒的。遲也跑得成績好了他們當沒看見,一旦有一點兒小失誤就抓著不放,罵他沒體育精神,不配開賽車。那兩年是遲也狀態最糟糕的時候,這個局面他也應付不來。后來遲也又回去拍戲,他們車友論壇上冷嘲熱諷的帖子堆出來上千樓,跟送瘟神一樣。 遲也翻紅之后,人氣更甚以往。去年聯賽主辦方還想邀請他回來跑兩圈,也是為了多拉拉贊助。結果遭到了車手們猛烈的抵抗,甚至還有匿名威脅要在遲也的剎車上動手腳的,嚇得嚴茹一口回絕了主辦方的邀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現在遲也想玩車,也就只能跟著邱君則在這種私人的場合里過過癮。 “那些人就是吊絲,loser,他們開一輩子車,都比不上你指甲縫里摳下來的一點屑。你別搭理他們?!鼻窬齽t大大咧咧地,遞了瓶飲料給他。 遲也接過來擰開喝了一口,不怎么在意地聳聳肩,“嗯?!?/br> 他回頭看了一眼邱君則。他總算不拿著手機了,也不知道那事兒辦得怎么樣。 “老邱?!彼蝗唤兴?。語氣是難得地鄭重。 “干嘛?” “咱倆是朋友吧?” “屁話?!鼻窬齽t罵他,“爺爺不把你當朋友能讓你這么跟爺爺說話?” 這也是掏心掏肺的實話。只不過邱大公子習慣躺在云端上看人,遲也睜只眼閉只眼,從來不跟邱君則計較。有人遞給你一杯水,總不能因為水不干凈,就把水杯砸了。遲也不是那有潔癖的人。 “采訪怎么回事???”遲也沒再跟他繞彎子,“那記者到底寫了什么?” “這不關你的事,你別打聽?!鼻窬齽t沒好氣地堵了他一句,剛說完,就看見遲也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他,又無辜又清澈,看得邱君則莫名拉不下臉,好像那個跟他滿嘴幾把的不是眼前這個人一樣。 “沒寫什么……”邱君則重重嘆了口氣,“真要寫了什么,印出來之前就卡死了。就老崔提到他們家有輛絕版的風影,買回來的手段可能不太上得了臺面。這種進口車手續比較煩。老崔他們家就敏感嘛,怕人說他們搞特權?!?/br> 遲也笑了笑:“這不就是搞特權?” “不是干咱們這行的,誰幾把懂這些??!”邱君則擰著眉頭直罵娘,“現在誰還他娘的買雜志看,銷量這么多那不都是看在你的份上?老崔就做賊心虛?!?/br> 遲也:“你這話可別讓喻聞若聽見?!?/br> “什么?” “銷量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這句?!?/br> “我呸……喻聞若?!鼻窬齽t提起他就牙癢癢,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胳膊肘捅了捅遲也,“誒?他真是……你們那種人???” 遲也舔了舔牙根:“同性戀仨字兒,到底哪個字你不認識?” “不是,我就問問?!鼻窬齽t想起來那天攝影棚外面喻聞若的回答,搖搖頭,“這小子,挺爺們兒。不像是你們……咳,那種?!?/br> 遲也又讓他氣笑了,轉回頭看了他一眼:“我就不爺們兒?” 邱君則笑了一聲:“說實話嗎?” “滾你媽x?!边t也抄起手邊雜志要抽他,“你賽道上跑得過老子再來跟老子說什么爺們兒不爺們兒!” 邱君則“嘿”了一聲,賤兮兮地躲了一下。 遲也站起來,重新把頭盔夾在了腋下,“走,再比兩圈兒去,咱們上點兒彩頭?!?/br> 邱君則跟上他,“什么彩頭?” “我要是贏了,邱大少爺得答應我一件事兒,敢不敢賭?” “你個逼崽子又看中爺爺什么好東西了?” “你就說你舍不舍得!” “舍得!”邱君則最不能容忍別人挑釁他的財力,“爺爺疼孫子,有什么不舍得!只要你跑得過我,你要什么,隨便開口?!?/br> “那行?!边t也把頭盔戴上,站在車邊上看著邱君則。 “我跑贏你,你就把那記者放了。行么?” 第20章 北京的二月, 空氣不算好,但陽光很慷慨。賽道邊有暴曬過的輪胎在地上拖曳過去的臭味,沒有聲音, 邱君則遠遠地站在自己的車邊上, 他也戴上了頭盔, 遲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沒人說話。遲也心里也沒有底。 好像過了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邱君則才轉了一下頭。他沒看遲也,聲音悶在頭盔里,傳過來不是很清楚。 “喻聞若讓你來的?” 遲也沒否認。 邱君則:“那小子答應了你什么好處?” 遲也笑了?!袄锨? 何必呢?這記者萬一出了什么事兒, 倒霉的還是你,老崔可不會管你的死活?!?/br> 邱君則調門高起來:“不用你他媽來教我做事!” 遲也擰著眉頭,手指交錯著, 在車頂上敲了兩下?!澳堑降妆炔槐??” 邱君則狠狠罵了句臟話, 鉆進車里, “砰”地一聲關上了車門。遲也半張臉都隱在頭盔下, 卡得臉頰上的rou都往中間擠,笑容都變了形。他也坐進了車里。 起始線上并排著兩輛車, 引擎發動起來,轟地一聲, 像憤怒的獸的咆哮。 “我是說,萬一?!毙祚返闹戈P節敲了敲桌面,發出生脆的兩聲響。喻聞若站在她面前,覺得自己像是個被訓的小學生。徐穹的語氣非常不耐煩, 好像他問的是一個一加一等于幾的問題,“我當然知道他們沒這么無法無天??墒侨f一小杭反抗呢?萬一他反抗的時候起了肢體沖突,出現了什么意外呢?” “小杭不是莽撞的人?!?/br> “萬一呢!”徐穹簡直要把這兩個字咬出血, “我二十年前跟著師哥去采訪地方上的傳染病,被當地縣政府的人扣在醫院里,你知道來的都是什么人?無業游民,混子,流氓!我師哥也不是莽撞的人,但被他們用磚頭打在頭上,到現在都是個半癱。喻聞若,你告訴我,你拿什么保證小杭不會有事!” 喻聞若沉默。 徐穹撐住太陽xue,手指有些輕微的顫抖。 “我提醒過你,那個名車俱樂部的人不好打交道,我再三說了……小心,小心……” 喻聞若:“我們作為媒體,一被威脅就要屈服,那媒體的獨立性何在?” 徐穹抬起頭驚異地看著他,感覺他好像說的不是中文。 “獨立性?”她冷笑了一聲,“你搞搞清楚,我們是一本時尚雜志,不是泰晤士報!稿子寫完,交給君銘的公關審稿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沒有獨立性!你要獨立性,回英國去繼承你爸家業,來這里跟我人五人六地充什么外賓!” 她從未如此疾言厲色地教訓過喻聞若,說到最后甚至拍了桌子。聲音傳到外面,響得整個編輯部的人都停下來,尷尬地面面相覷。 喻聞若再一次沉默。他不是會跟別人扯著嗓子吵架的人,尤其是跟女人。但他顯然也動了氣,臉上煞白,脖子里卻泛著紅,好像全身的血都涌了上來。 徐穹又抓起桌上的座機,內部線只響了兩下就被接起來,編輯就在外面。 “找一個排版錯誤出來,準備道歉聲明……”她話還沒有說完,喻聞若已經再次摁掉了她的電話。 “排版沒有錯誤,要上哪里去找錯?!” “那就p一個出來!”徐穹把電話一摔,“喻聞若,你再敢這樣摁我電話……” “我現在還是bridge的主編?!庇髀勅舻穆曇魤旱煤艹?,身子前傾,撐住了徐穹的辦公桌,“我說,不,召,回?!?/br> 兩人隔著一張辦公桌對峙,像兩只伏身蓄力準備進攻的野豹,肩背拱起,喉中發出威脅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