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2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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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當堂嫁人,這是急眼了!”駱帥司嘿了一聲。 “有這么個人,是挺煩的,這事兒?今天大當家又來聽案子了?”張先生伸頭往前,壓著聲音問了句。 “可不是又來了!她可真閑!不但又來了,袁付氏被押下去,她就走了!”駱帥司一邊說,一邊拍著桌子。 “喲喔!”張先生眼睛瞪大了。 “這是盯上了,是吧?大當家這個人,這個人,唉!”駱帥司不停的拍著桌子。 “咱先不提大當家,這案子,您覺得,怎么樣?”張先生緊擰著眉,片刻,伸頭湊過去問道。 “讓她嫁人這事兒,應有之理,可給她挑的這袁招財,就過份了! “這個袁招財,說是衙役,在這府衙專管掏茅房,還是個癩痢頭,分了工錢就去賭,什么都賣光了,連那身衙役衣裳,他都想賣給同僚。 “你要嫁她,該讓官媒好好挑個合適的人家,不能挑這么個人,這不是嫁人,這是惡心人。 “這就過了!”駱帥司拍著桌子。 “這個人挑得好!挑成這樣,您才能說出話來!真要挑個哪兒都合適的,讓她給殺了,這會兒,不是更麻煩?”張先生沖駱帥司眨了下眼。 “對??!”駱帥司一拍桌子。 “不過這事兒,得問清楚大當家是什么意思,可不能會錯了意。最好,您再去找一趟文先生,說一說這案子,請教一二,多問多做不出錯?!睆埾壬又ㄗh道。 “這話極是!我去一趟守將衙門,大當家那里……”駱帥司話沒說完,外面小廝揚聲,“老爺,陳管事請見,說事兒急?!?/br> “進來!”駱帥司急忙叫進。 “老爺,張先生,剛剛,大當家手下,天天跟著大當家來聽審案子的那兩個,小陸子和螞蚱,抱著新買的衣裳,吃食湯水,往牢里去了,說是受人托付,送給付娘子的?!标惞苁乱贿M門,趕緊稟報。 作為駱帥司身邊相當得力的管事兒,他很拎得清事情輕重緩急。 “知道了?!瘪槑浰緭]手屏退陳管事,看向張先生。 “行了,大當家那兒不用去了。大當家可真是,體貼?!闭f到體貼兩個字,張先生嘴角往下扯了扯。 “付娘子!”駱帥司嘿了一聲,“行了,我去一趟守將衙門,你轉個彎往牢里傳個話,一個女人,不綁一身鐵鏈子,她也跑不了?!?/br> “行,您快去,米糧行也有幾件小事兒,等您回來再細說?!睆埾壬酒饋?,將駱帥司送出去。 第232章 各有所好 . 第二天再升堂,府衙大堂里里外外,樹上墻上,能擠的不能擠的,都擠滿了人。 這袁付氏正宗的豫章城名人,春天里那樁殺夫案,當時可是轟動城。 現在,新朝新府尊要重審她這案子,而且,很有翻案的可能,這事兒,不能不來看個第一手熱鬧。 城里的訪行,以及各種吃官司飯,或是跟打官司這一行能搭得上的,當然更要親自,或是打發身手靈巧能擠進去爬上去的心腹之人,過來仔細認真的好好聽。 如今可不比從前,從前是南梁,現在是北齊,雖說用的是一部刑統,可你這么用我那么用,差別大著呢。 而且吧,看現在這形勢,大齊勢如破竹啊,這天下,只怕以后就都是大齊了,這可不光是新府尊的風格如何,更是新朝的風向呢。 從一清早,一仰頭看到樹上蹲滿了閑人起,經驗豐富的駱家下人,以及諸幕僚們,就趕緊安排人看守巡查。 作為駱帥司最得用的心腹之人,這樣的時候,張先生當然要站到現場,拾遺被漏,以防萬一。 今天這樁小案子,是大事兒。 李桑柔看熱鬧那位子,府衙默認,屬于內定,不過李桑柔還是到的挺早,先把位置占住了。 作為吃瓜子看熱鬧的閑人,她可是相當專業以及敬業的。 前頭幾個小案子很快過完了,袁付氏又被帶了上來。 這一回,付娘子沒戴沉重的腳鐐鐵鏈,換上了小陸子和螞蚱昨天送進去的新衣裳,頭發梳的整整齊齊,雖然極其老相,長的也不好看,又瘦骨嶙峋,卻讓人看著舒心清爽,和昨天判若兩人。 李桑柔贊賞的看著付娘子,這是個極其規整,甚至有些過于端方的人,不屑于利用人心,大約,她也極厭惡別人的憐憫。 付娘子一進來,縮跪在衙役后面的一個中年男子,直直看著袁付氏,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淚。 李桑柔打量著中年男子,這應該是付娘子的大哥。提前過來準備作證的。 “袁付氏一案,與她被當堂婚配,區分不開。 “當堂婚配這事兒,邵推官,就由你替前府尊,也有你自己,以及當時的其它人等,來應答吧?!瘪槑浰鞠群攘丝诓?,緩聲細語道。 李桑柔側頭看著一幅好脾氣老好人模樣的駱帥司,聽說這位極擅民政,就看他擺出來的這幅作派,至少在民心上,他很會拿捏。 “是?!鄙弁乒偬嵝牡跄?,又推無可推,往前幾步,站在付娘子側前。 “袁付氏之前確有婚書,官媒王婆,里正趙強,夫姓張名五,這份婚書,你看到過嗎?”駱帥司抽出一張婚書,讓人遞給邵推官。 “回府尊,在下看到過,可這婚書,純屬胡鬧。 “這張五是被人抬到澤漏園等死的乞丐,抬到澤漏園時,就只有一口氣兒了,這乞丐姓什么叫什么,根本沒人知道,張五這姓這名,肯定是袁付氏胡編出來的。 “請府尊明察?!鄙弁乒偾飞泶鹪?。 “袁付氏,邵推官說的,你都聽到了?是樁婚姻,你瞎編胡鬧而來?”駱帥司看向付娘子問道。 “民婦聽清楚了。民婦這婚姻,經由兄長,有媒有證,他愿娶我愿嫁,不是胡鬧?!痹妒锨逦鸬?。 “嗯,付正安,官媒王婆,里正趙強,付氏和張五這樁婚姻,怎么回事,你們說說,王婆先說吧?!瘪槑浰军c向王婆。 “是,回府尊,先是小婦人領了上頭的吩咐,說付娘子年紀大了,不嫁人不行。 “可付娘子年紀實在是大了,人又不咋好看,她脾氣不好,也不會女紅,一做飯就糊鍋,干啥啥不行,實在難嫁,沒人要??! “后來,是趙里正,說巷口的張五,老實本份,脾氣好人厚道,是個好人,小婦人就先跟付娘子說了,付娘子說她不挑。 “小婦人就又去尋了付大,付大說他meimei點頭就行。 “就這么著,幾下里都覺得行,小婦子就安排相了一回親,這一相親,兩個人都看上了,插了簪,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當天就成了親。 “就是這樣?!蓖跗趴邶X伶俐之極。 “就是王婆說的這樣,上頭說付娘子年紀那么大了不嫁,有傷天和,限期要把她嫁出去,還說是小的這個里正沒當好,可付娘子實在難嫁,太難嫁了,小的實在急了,后來總算嫁出去了?!崩镎殿^道。 “回府尊,舍妹和張五成親后,過了一個來月,張五才死的。 “這一個來月,舍妹盡心盡力的伏侍,延醫抓藥,從來沒敢耽誤過,張五死后,舍妹給他買了棺材,風風光光辦了喪事,后頭就一直守著了?!备赌镒拥男珠L付正安趕緊接著道。 “付氏這樁婚事,有家長,長兄,有媒,官媒,有證,里正,有婚書。她前夫張五,死了不到一年,我看看,才十個月,孝期還沒滿,就當堂把她改嫁他人,這可是有違律法的?!瘪槑浰揪o擰著眉,看著邵推官道。 “府尊,袁付氏幫著王婆和趙強,鉆律法的空子,不是一回兩回了,他們是一丘之貉,張五確系瀕死乞丐,這樁婚事,就是用來欺瞞官府的!”邵推官又惱又怕。 “你可有證據?物證?人證?”駱帥司看著邵推官問道。 邵推官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他哪有什么物證人證! 這種明擺著的事兒,從前是用不著人證物證的,現在,他哪有? “咱們身為一地一城之父母官,看人審案,不能在沒有人證物證之前,先憑著自己喜好心意,預定其罪。 “你說她這樁婚事是欺瞞官府,所憑,不過是你覺得她和張五不匹配,你覺得她是在欺瞞,她是刁婦,就照你想的你覺得來判,這樣怎么能行呢! “要是能這樣,今兒我瞧你不順眼,覺得你必定是個徇私枉法的,那我就能憑心而論,定你個徇私枉法之罪了? “明天我瞧著他又老又丑,他媳婦年青貌美,我覺得他那媳婦指定是搶來的,那就能定他個強搶民女了?” 駱帥司手指點著臺下的衙役頭兒,衙役頭兒筆直站著,一動不敢動,他媳婦兒確實年青貌美,可他這媳婦真是低頭娶的,他真沒搶! “這天底下,看起來不匹配的夫妻,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情,那可多得很呢,要是都像你們這樣,憑著心意,妄加揣測,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唉,南梁的天下,也確實大亂了。 “本官來前,皇上召見本官,耳提面命,其中就說到南梁官員,從朝廷到地方,都過于胡作非為,有律不依,判事判案,只憑著一股子義氣,心胸又過于狹窄,看起來真是這樣。 “皇上英明??!” 駱帥司突然拱手喊了一句,差點把李桑柔嗆著了。 確定了付娘子是張付氏,先前當堂指定的婚姻實屬違反律法,這樁案子就簡單了,這案子的責任,在前頭的南梁官員,憑心而為,胡為非為,害了袁招財,也害了付娘子。 付娘子殺死袁招財,節婦義氣,不予追究,當場釋放,袁招財可憐,由官府祭祀告慰。 邵推官暫撤推官一職,回家反思,好好習學。 李桑柔看著付娘子兄長扶著付娘子,蹣跚出了大堂,嗑著瓜子,接著看熱鬧。 …………………… 付娘子被兄嫂接回家,先被兄嫂揮著柏枝桃枝從頭到腳拍打一遍,除污袪晦,再一桶桶熱水洗的干干凈凈,換上自己的衣裳,和兄長一起,往城外爹娘墳前告祭。 回來吃了飯,說了一會兒話,付娘子進了臨時收拾出來,給她暫住的后罩房,點上燈,付娘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椅子上,笑瞇瞇看著她的李桑柔。 “你是誰?”付娘子倒不怎么害怕,剛剛死里逃生,她沒什么好怕的。 “我姓李,李桑柔。昨天,是我讓人給你送的衣裳吃食。坐,別站著,你現在虛弱得很?!崩钌H嵝Φ?。 “是你幫了我?”付娘子放下燈,坐到李桑柔對面。 “我不知道?!崩钌H釘偭藬偸?,“駱帥司是從大理寺卿,調任洪州帥司的。從前他做大理寺卿的時候,都說他鐵面無私?!?/br> “你是北齊人?”付娘子打量著李桑柔。 “嗯,從建樂城過來的。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還幫人打官司嗎?”李桑柔一只腿曲起,腳踩在椅子上,看起來十分自在。 付娘子看著她,沒說話。 “不敢了吧?”李桑柔接著笑道。 “駱帥司和從前的府尊憲司,都不一樣?!备赌镒記]正面回答。 “聽你這話意,有機會,還是要幫人打官司的?你又不收錢,就是喜歡?有癮是吧?”李桑柔斜瞥著付娘子。 “你是誰?”付娘子又問了句。 “聽說過順風速遞嗎?”李桑柔有些撓頭,她極不擅長回答她是誰這個問題。 “北齊的郵驛?!?/br> “嗯,我是順風大當家,順風是我開的?!崩钌H峥粗赌镒?。 付娘子明顯有幾分錯愕,“北齊的郵驛,不是軍政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