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萍看了一眼女兒，看她眼眶紅了，立馬轉身把濕紙巾扔到垃圾桶，轉回來笑著說：“哎你可別。過生日哭什么？媽就是隨便一說，你怎么還當真了？”

    施念把吃到一半的面條吸溜進去，說道：“本來就是啊。書上說所有的玩笑話都有認真的成分?！?/br>
    池小萍又抽出一張濕紙巾開始擦桌子。她每次不等人家吃完就開始收拾?？纱藭r桌面很干凈，沒什么要擦的。她低頭逮著一個地方使力氣，好像那里有塊頑固油漬：“所以說這人啊都是賤骨頭，我一想到你去外地了，我這一下子沒了服務對象，確實還有點不太習慣?！?/br>
    “當初就說你爸給你起的這個名字不好。這個念字，起了以后你因此老做夢，小孩子想法特多；還有就是，施念施念，總要人念著你，欠你似的。你看人許沐子爸媽多會起名，水木沐，有水有木，所以能長大高個兒。你也應該改名，改成施沐子，之類的！”

    施念聲音變得很細：“那當初為什么要起這個名字??？”

    池小萍還在擦桌子：“嗨。我生你比預產期提前了一周?？焐菚耗惆指愦蟛ネ獾?。你爸知道以后往回趕，心里急得不行，說坐火車夢了一路的生孩子。然后就給你起名‘念’，意思就是你爸惦記著咱倆唄！你說惡心不？”

    施念點頭：“是有點rou麻?！?/br>
    池小萍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笑道：“你小時候可不喜歡你的名字了。你覺得人家文斯斯的名字好聽，像公主，天天喊著要和人家換名字?！?/br>
    “說起名字來，我這名字也起得不好。你姥姥好歹文化人，怎么給我起個小萍呢，太俗了。打小兒我就不喜歡，長大以后更不喜歡。人家問我什么‘萍’？我說萍水相逢的萍，從來不說浮萍的萍，寓意不好。浮萍太苦了，還是池子里的浮萍，一輩子困在這兒，飄在水上還沒根。這不跟我的命運差不多么，媽總覺得心里沒著沒落兒的?！?/br>
    施念放下筷子，雙手托腮看mama，眼睛眨巴眨巴，泛起淚光：“媽，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么啊，我就那么一說，并不是說因為你媽怎么怎么……不過話說回來，最近媽覺得特別輕松，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一想到你十八了，成年了，也考上了好大學，至少說現在把你扔大街上餓不死你，你能找份工作喂飽自己。媽真的特別欣慰，革命工作圓滿！”

    “你不知道你小時候，你爸剛賠錢那會兒，我和你爸鬧離婚。那時我也才、才三十多歲。你舅姥爺那邊的親戚都勸我再找，然后把你給你爸。說反正你大伯有錢啊，不會見死不救，肯定也不會虧到你。我從來沒動搖過?！?/br>
    “一件事我印象特別深，有次我下班回來，你來給我開門，好小哦你，也就比門把手高一點，門還沒開呢你就隔著防盜門大聲喊mama！我去哪兒你跟到哪兒，我做菜你偏要在邊上坐著。我說油煙大不大，轟你去客廳。你呢，乖乖坐一邊，還要伸手拉住我的圍裙，好像怕我不要你似的。當時我就想啊，我的念念這么小，如果丟給施學進，或是扔到你大伯家去，指不定要多委屈呢。所以我一定要留你在身邊，不能說給你提供多好的生長環境，至少能給你來自mama的保護和愛。讓你踏踏實實地長大成人?！?/br>
    “你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你可能不懂mama現在這份如釋重負的心情。你記不記得我前幾年三天兩頭找中醫看病，今天左臉神經性跳，明天胃疼，后天總打嗝，一查是反流性食管炎……小毛病不斷。中醫說我實際上是心火旺，就是急的，cao心，緊張。同事也老笑我，說我就是自己嚇自己，很多病都是嚇出來的。還勸我別cao太多心?？晌夷懿籧ao心么。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比所有人都更怕死。每次單位組織體檢我都是最積極的那一個，然后出結果前又是最擔心的那一個。我太怕了，我怕我死了，你就一個人了。我替你爸還一部分債，很多人不理解。實際呢，我才沒那么高尚，我想的是，父母這輩的事就止于此吧，可千萬別讓我閨女承擔?！?/br>
    “哎呀，你怎么哭了?！?nbsp;池小萍下意識就把手里的濕紙巾遞過去，遞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在旁邊抽了張紙給施念：“以后念念就是大人了。大人可要堅強些啊，不可以老哭?！?/br>
    施念無聲地掉眼淚，鼻子那里堵著：“我就哭，因為我永遠都是mama的小孩?！?/br>
    “那mama老了怎么辦？”

    “mama不會老，我mama會活到兩百歲！”

    “人總會老的，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以后你也可能當mama，如果你有了小孩，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依賴我了。到時候我死了，你也不會那么難過。人們互為依靠，如果你是別人的大樹，你自然就會堅強?！?/br>
    池小萍嘆了口氣，“最近我意識到自己不再年輕，是因為我一直在考慮找個伴兒的事。年輕時覺得一個人沒什么，現在一想到你不在身邊，終歸會有點孤單。也不一定結婚，相親看看，到我這個年紀就不追求婚姻了。只求一個陪伴。萬一有什么事，有什么病，需要住院啊，還能照應著?！?/br>
    “那我想mama找很帥的?！?nbsp;施念擤鼻涕，認認真真說。

    “帥能當飯吃？像你爸那樣的？是帥，但是不靠譜啊，你爺爺還在時仗著家里條件還可以，成天游手好閑二世祖。出點事后就一蹶不振。對我也算好，但實際上呢，不能擔負家庭責任。所以我現在啊，找人找看得順眼的就行。首先要找靠譜穩重的，人品過關的。滿口謊言的不能找。mama說的這個對你也適用，你聽到沒。找對象要找誠實靠譜的，上進最好；不上進的話，踏實的也行?！?/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