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40節
邱楓染無奈地苦笑,“你受那么重的傷,還在這兒貧嘴,好好休息一下吧?!?/br> 楚狂疼痛得呲牙咧嘴,對邱楓染道,“三哥你的金瘡藥管不管事啊,我怎么還這么疼??!” 邱楓染卻發現李安然靠在床背上冷汗滾滾而下,面色如紙。不由大驚,沖上去喚道,“二哥!你怎么了!” 李安然將云逸的療傷藥一下子服了一大把,邱楓染端水過去,李安然忍痛喝了幾口,只覺得腹如刀絞,臉疼得是淺灰一般的顏色。 楚狂也趴不住了,沖上去看。不由大驚道,“糟了!二哥你是不是吃錯了藥了!五弟他們云家的療傷藥,服了以后應該是五臟六腑舒服熨帖,怎么會這么疼??!”說完拿過藥放在鼻子下聞。 邱楓染道,“你不要胡說!這世上什么藥二哥分辨不出來,會吃錯藥!” 李安然無力地伏在床上,突然一個痙攣,一大口血直噴出來,嚇得邱楓染和楚狂吩咐后退,又一起沖上去,卻見李安然疼痛已緩,大口地喘息。 楚狂心疼道,“二哥,你,你沒事吧?” 李安然喘了會氣,虛弱道,“沒事,藥沒有錯。是五弟的藥和我先前服的雪蓮紅珊丸相沖撞。我上次用雪蓮紅珊丸治內傷,它還有殘存,這次服五弟的藥,裝在一起,難免的。噴了口血,將雪蓮紅珊丸的殘存藥性帶出去,以后沒事了?!?/br> 楚狂舒了口氣,一個站不穩,跌倒在地上,邱楓染沖上去扶,楚狂蒼白著臉,戲謔地問,“三哥,現在,你不嫌我臟了嗎?” 邱楓染一聽,一下子將楚狂扔在地上,于是傳來楚狂驚天動地的哀叫。 第36章 艷服楚狂 李安然靠在床上,看見身邊不遠處的一盆野蘭正長得郁郁蔥蔥,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楚雨燕敲門進來,端著一盅熱氣騰騰的阿膠鹿茸,輕輕地放在李安然身邊的桌子上。她在李安然的身邊坐下,委屈地沉迷,臉上猶是淺淺的淚痕。 李安然微笑,詢問道,“怎么了?還在生二哥的氣嗎?昨天我點昏你,也是為了你好?!?/br> 楚雨燕低頭不說話。李安然撫摸著她的頭,望著她低垂的眼臉,她的睫毛自然地微微上翹,漸漸濕潤,兩行淚順著眼角悄悄流落下來。 李安然苦笑著擦去她的淚,溫柔地撫慰,“乖,別哭……”楚雨燕一聲抽泣,人已伏在李安然的懷里,李安然擁住她,憐惜地任憑她的淚濕了自己的衣襟。 外面有斷續的鳥鳴,晴透的天,有了一點夏天的暴烈。陽光從窗戶撒進屋來,有微風,驚起桌上的細細的塵灰,在日光中上揚,飄落。 李安然無話,望著日影中驚起的灰塵,悵然若失。 他的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雖然隱約,但足夠疼痛,是持久的鈍痛。 這樣的心情,向來很少,但非常準確。每當這種預感升起,總有讓人非常心痛的事情。 第一次,他十六歲那年練功出了岔子,若非孟伯伯及時發現,差點丟了性命;第二次,孟伯伯和他們像往常一樣用了晚飯,說去休息一下,可就再也沒有醒來;第三次,爹去世了。這次? 楚雨燕關切地望著他,憂心地喚道,“二哥?” 李安然回過神,看她的臉上滿是淚痕,一雙大眼睛蒙著水霧幽深淺亮,一副惹人憐愛的神情,不由淺笑著應道,“嗯?有這么委屈嗎?” 楚雨燕黯然道,“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事情,一夜醒來,大哥三哥四哥和你都受傷了?!?/br> 李安然道,“就為這哭嗎?” 楚雨燕嬌柔地依在李安然的臂彎,輕聲道,“二哥,你害怕失去你?!闭f著,淚泉涌下來,李安然擁著她,輕拍她的肩,嘆了口氣。 楚狂斜在門口,敲門,臉上是燦爛的笑,戲謔道,“兩個人別哭哭啼啼的了,大家都好好的,老是哭可不吉利??!” 楚雨燕微紅著臉從李安然懷里鉆出來,慌張著往門口溜,正好被楚狂截住,楚狂嬉笑道,“燕兒這是跑什么,怎么四哥來了,不歡迎嗎?你好是回到你二哥的懷里去,我走好了!” 他話這樣說著,人卻讓出了個空兒,楚雨燕忙地鉆出去,低著頭一路小跑地離開。楚狂大大咧咧地走到桌邊,一口氣把那盅阿膠鹿茸喝了大半。李安然望著他笑,問道,“你沒事了?大哥怎么樣?” “他也沒什么大礙,估計有個十天半個月就好了,倒是你,受這么重內傷,恢復起來不容易?!?/br> 李安然笑道,“那你還搶我的東西吃?!?/br> 楚狂正好又一口將那碗阿膠鹿茸喝完,他用袖口擦著嘴道,“誰搶你的,你放心,用不多久,你的寶貝燕兒就會再送來?!?/br> 李安然道,“你三哥回去了?” 楚狂在椅子上坐下,隨手翻了翻桌上的書,又隨手將書甩在一旁,漫不經心道,“他一向不喜歡熱鬧,又最討厭我,能在這兒呆一晚上,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再要留,怕是要他的命!” 李安然澀澀地淺笑,默不作聲。楚狂瞧出異樣,狐疑道,“二哥你怎么了?” 李安然蒼白地望了他一眼,遲聲道,“我,心里難受得緊,怕是,有什么事情……” 楚狂一下子驚起,警覺道,“是不是有殺手追殺我們這些老弱病殘來了!我就說那個蘇笑,不會這么好心,這么好的機會他楞不下手!” 李安然揮揮手,躺下,楚狂坐在一旁關切道,“二哥你沒事吧?” 李安然搖搖頭,對他說,“殺手不會來了?!?/br> 楚狂道,“為什么不會?” 李安然道,“昨夜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三十四個一流的殺手一起現身,已是前無古人了。到現在沒派新人來,估計他無人可派了?!?/br> 楚狂笑道,“二哥你被打傻了?,F在就算是來一個二流的殺手,我們也敵不過??!” 李安然道,“二流的殺手他會養嗎?” 楚狂搖頭道,“我還是不同意,之所以沒來,我想是忌諱三哥吧。三哥只受了點皮外傷,沒什么大礙?!?/br> 李安然突然痛苦地閉上眼睛。楚狂的內心一顫,驚聲道,“二哥,你……” 這是窗外有人嘆了口氣。 楚狂驚望去,怔住。李安然緩緩張開眼,面容平靜無波,淺笑地打招呼,“你來了?” 慕傾藍“哦”了一聲。 楚狂怔怔地盯著慕傾藍看了半晌,笑道,“天下有這樣的大帥哥美男子,我倒是服氣了!二哥,你們早就認識??!” 慕傾藍低肩進了門,在陽光中儒雅地淺笑,風華奪目。 楚狂站起來諧謔道,“長成這個樣子,隨便穿件衣服就顛倒眾生了,干嘛這么麻煩,穿得華貴艷麗,還配上香花美玉,弄得跟畫蛇添足似的!” 慕傾藍淡淡一笑,道,“杜公子說的是。的確是畫蛇添足?!?/br> 沒人反駁他,楚狂沒了斗嘴的興致。李安然見楚狂閉嘴的樣子,不由笑,說道,“看著四弟你無人斗嘴的樣子,實在是寂寞?!?/br> 楚狂不理會李安然,徑直對慕傾藍道,“這位老兄,我也喜歡你這樣子華衣美服,你已經俊得不想樣子了,干脆把這么好的衣服送給我吧,反正你穿什么都一樣帥!” 李安然忍俊,不想慕傾藍很正經地答道,“好!既是杜公子喜歡,便送杜公子幾套?!?/br> 楚雨燕從門外挑簾進來,見了慕傾藍,手里的阿膠鹿茸一下子滑落地上,摔碎! 楚狂大呼小叫道,“燕兒你慌什么,又不是沒見過帥哥,把那么好的東西摔了!” 楚雨燕驚白了臉望著慕傾藍,聽見楚狂的呼叫聲,慌張地蹲下身收拾碎碗片,手在輕輕地抖。 慕傾藍云淡風輕地笑道,“楚姑娘何至于這么害怕,你是以為我會在這個時候出手殺了安然兄嗎?” 楚雨燕驚魂不已,收了碎片起身,煞白著臉,一雙大眼睛愈發黑亮。慕傾藍負手,望著李安然道,“其實我應該羨慕你不是嗎?有那么多人關心你,愿意為你死,這位有說有笑的杜公子,可是隨時準備和我拼命呢,即便他明知敵不過我。而我,在這世界上卻沒有一個朋友。我死了便死了,沒人知道,也沒人為我報仇?!?/br> 楚狂道,“燕兒你出去!”態度嚴厲,不容違拗。楚雨燕左右看看,深深望了眼李安然,低頭退了出去。 慕傾藍望著李安然,嘴角輕輕上揚,淺笑道,“在安然兄心里,我從來都是一個敵人,不是朋友嗎?” 李安然苦笑道,“慕兄好像說過,一剎那錯過,就再難有機會遇合。今日之事,早在慕兄預料之中,在下無話可說?!?/br> 慕傾藍道,“預料之中,也是預料之外。既然經過昨夜你都還活著,那我也舍不得再讓你死了?!?/br> 楚狂慵懶地依在桌子上道,“你們兩個是在打啞謎嗎?” 慕傾藍嘆氣道,“知道你昨夜在劫難逃,想到你這樣風度的人一朝風流云散,只覺得可惜。而今,你竟然還活著,不知為什么,我覺得歡喜,開心之極?!蹦絻A藍說著,目現溫情。 楚狂見了,松懈下來,懶懶地坐在椅子上。慕傾藍望著李安然,淺笑道,“安然兄,從此以后,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了。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也會找到面具人,為我報仇吧?” 李安然吃力地坐起,喚道,“慕兄,你,出什么事了?” 慕傾藍的背一下子挺直,淺淺一笑,傲然走向屋外,行至門口,突然頓住,回眸笑道,“杜公子要的衣服,我隨后送到?!?/br> 他挺拔華美的身影消失了,楚狂怔怔地回味過來,笑道,“真是怪!二哥你交了這么個朋友。想不通你,怎么大家都那么喜歡你呢!我也不賴呀,為什么沒人待見呢!” 李安然久久望著慕傾藍背影消失的方向,鼻子酸酸的,不說話。楚狂湊過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道,“你楞什么啊,已經走了!” 李安然黯然道,“聽他的話,他這么一去,好像兇多吉少?!?/br> 楚狂道,“他跟面具人是什么關系,本來是來殺你的,不是嗎?” 李安然搖頭,嘆氣道,“我們見了兩次面,交了一次手,卻不知情由?!?/br> 楚狂道,“聽他的意思,他好像去對付那個面具人蘇笑了。二哥你先放寬心,那個蘇笑估計比你現在也好不了哪去,雖是服了藥,要恢復功力,你不是說也得一兩個月嗎?” 李安然疲憊地閉上眼,依靠在床上,嘆氣道,“罷了!” 楚狂為他倒了杯水,說道,“你該吃藥養一養了,快中午了,我找燕兒讓她做飯去,為你燉點東西滋補滋補,你這大半年,接二連三受傷,真是要命!” 李安然面色有些蒼白,無話,若有所思。楚狂沒理他走出門去,卻見楚雨燕怔怔地坐在陽光里,形容慘淡。 他徑直走過去,奇怪道,“ 你只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像個紙人似的?!?/br> 楚雨燕回過神來,凄然搖了搖頭,恍惚站起來就走卻不知所往。楚狂喚住她道,“你站住,到底怎么了,過來跟我說!” 楚雨燕站住,楚狂正欲問個究竟,叩門聲響起,一位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女,捧著三套華服進來,見了楚狂行禮道,“我家公子命奴婢將衣服送予杜公子,請杜公子笑納?!?/br> 楚狂見那華服兩白一淺紫,在陽光下閃著美麗的光,他想不到慕傾藍真的讓人送來,而且還這么快,不由有點愣神。楚雨燕嫣然笑著走上前去接過衣服還禮道,“公子盛情,不勝感激?!?/br> 那少女嫣然一笑,行禮欲告辭,楚狂喚住,三兩步上前去,解下腰間的佩玉遞給少女,說道,“請回去將這玉佩轉交你家公子,告訴他,他既是我二哥的朋友,當然也是我楚狂的兄弟。山高水長,后會有期?!?/br> 少女接過玉佩,恭敬地行禮告辭。楚狂回身,卻見楚雨燕抱著衣服笑得一臉燦爛,取笑他道,“難道自己的二哥買不起這幾件衣服,竟然張口向別人討要!” 楚狂伸手抓住楚雨燕左手的腕子,霸氣十足地威脅,“我再說一次我聽聽!”楚雨燕抱著衣服,疼得做出求饒的表情,嘴上連忙應道,“不敢了不敢了,四哥我再也不敢了?!?/br> 楚狂松開她的書,她一下子跳出兩步遠,委屈地揉著腕子,懷里的衣服也散落下來。楚狂笑道,“有那么疼嗎?”人說著已上前一步拿過衣服,順手彈了一下楚雨燕的額頭,笑道,“你不是心疼你的二哥嗎?去做點滋補的東西來好好侍候他!不好好調養幾個月,怕是恢復不了元氣了!” 楚雨燕捂著額頭,半是嬌嗔地跑掉了。楚狂將衣服在陽光下一晃,精致的絲綢,繡著華貴的牡丹花,散發著質料特有的光澤。他順手將衣服往肩上一搭,滿身光華地走進李安然的房里,李安然睜眼看了他的樣子,不由淺笑。 楚狂破舊的黑布衣還沾著昨夜的血跡,三件華美的外衣被他隨意地披搭在肩上,配合他灑脫不羈的懶散,既怪異又和諧。李安然多看了幾眼,愛惜地嘆氣道,“怕這世上,再沒有比四弟你更奇偉的男人了!” 楚狂拎起錦袍裹在身上,笑道,“呆會,我正好可以穿著這衣服到街上去唱涉江,若是戴上個花環,就更是妙極了!” 李安然含著笑,望著楚狂的眼神全是欣賞。眼前的這個男人縱是再花哨再癲狂,也不減其奇偉之氣,無損英雄本色吧。 許是李安然的默許,何況楚狂要做什么便是天王老子也擋不住的 。那日黃昏,楚狂洗了個澡,換上那襲雪白大紅紋繡的錦袍,披了發,戴了花環,身上也系了許多香花,兀自抱了那把七弦琴,一邊彈奏一邊在街市上踏歌而行,如入無人之境。 黃昏的街市正是熱鬧非凡之時,大家見一個翩翩佳公子,全身上下戴滿了花,旁若無人地抱琴踏歌而來,紛紛側目避讓。 那時的街上混合著煮玉米的清香,炸臭豆腐的油煙和蒸包子的蒸氣,夾雜著男人的叫賣、女人的吆喝和小孩的哭鬧。有那么一個時候,仿佛突然間聲音和氣味都不見了,世界變得寂靜而純凈,只任憑一個衣著華貴高大英俊的男子,用繁復的香花裝扮,彈奏著動聽的琴,用金子般嗓子高唱《涉江》,“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寶璐, 世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駕青虬兮驂白螭,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 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br> 楚狂的風神氣度,灑脫不拘泥萬物,獨自高歌,游戲紅塵,癲狂中迷人眼的俊美,舉止間掩不住的陽剛,令觀者目眩神疑,恍若夢中。 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拉著修鞋的白頭發爺爺,尖聲稚氣道,“爺爺你看,那個哥哥也戴著花呢!” 楚狂正欲高歌而過,聽到女孩的叫聲不由回頭而顧,小女孩偎在爺爺懷里,在滿天絢麗的霞光中望著他,眼睛黑亮亮的,天真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