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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梅香見她的目光久久停在最后一頁,疑惑道:“這賬本可有什么不妥?” 張羨齡挑了挑眉,意味深長道:“誰知道呢?!?/br> 貓膩是有的,但要如何處置,張羨齡心里還真沒底。 她雖然沒有經驗,但也知道,從來追查舊賬,必定會掀起一番腥風血雨。更何況是后宮的底賬? 張羨齡思索良久,她是沒有經驗,可朱祐樘應該有吧? 等到入夜時分,朱祐樘回到坤寧宮,張羨齡便拿出自己總結的賬本來問他。 朱祐樘今日不知怎么,格外的有耐心。他撥弄著高幾上的水仙花,聽張羨齡講完緣由。 他問:“笑笑打算如何處理這舊賬呢?” “我不太確定?!睆埩w齡道,“但是我覺得,現在不是追查舊賬的好時機。何況,就是真查了,也不一定能有個結果?!?/br> 朱祐樘望著她,點頭道:“謀而后動,正是這個理?!?/br> 他習慣了笑笑的雷厲風行,還真怕她一時熱血上頭,在剛剛執掌后宮之時,就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若當真如此,縱使有他護著,笑笑怕也會碰個頭破血流。只是如今見她這般聰慧,朱祐樘原本對于后宮諸事的那些擔心,立刻煙消云散。 朱祐樘斟酌了一會兒,以自己為例,同張羨齡說了說他登基之初大赦天下的做法。成化二十一年十二月以前拖欠稅糧、桑絲、鹽引……一律免除。因為這就是一筆爛賬,查都查不過來,倒不如另起爐灶,算新賬。 張羨齡深以為然,特意將六局一司的女官叫到坤寧宮,指著一箱賬本說:“這些賬目,到底準不準,諸位心里都有數?!?/br> 她命梅香將換算過的數字念出來。梅香的聲音越響,底下一些女官的臉色越難看。 念完了,滿殿鴉雀無聲。 靜了許久,張羨齡方才說話,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女官的心上: “子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br> “昨日之事我不管,但從今以后,還望諸位踏踏實實做事,清清白白做官?!?/br> 說完,張羨齡笑了一笑:“好了,明日是冬至,我請大家吃餃子?!?/br> *** 俗話講,冬至大如年。這一日,所有宮人都換上了陽生補子的衣裳,暖耳也尋了出來,各自戴在耳朵上。 坤寧宮里,宮人忙著張貼綿羊引子畫貼。 張羨齡看著有趣,坐在暖桌邊瞧了小半天。 梅香見她望著綿羊畫笑,不覺有些奇怪,端來一碟熱騰騰的羊rou包子,放在暖桌上。 “這綿羊有什么可看的?等會兒司禮監會派人來送九九消寒圖,那才好玩呢?!?/br> 正說著,外頭就有宮人傳話,說是司禮監來人了。 張羨齡笑著說:“說曹cao曹cao就到,快請進來?!?/br> 來送九九消寒圖的,竟然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 張羨齡忙放下羊rou包子,用手帕擦了擦手,向懷恩道:“怎么勞煩大伴親自送過來了?!?/br> 懷恩笑道:“臣可是搶破了頭,才搶到這個給娘娘獻殷勤的差事?!?/br> “大伴說笑了?!?/br> 張羨齡給懷恩賜座,拿著九九消寒圖細看,上頭寫著“一九初寒才是冬”之類的詞,另有一樹尚未涂紅的梅花,一共有八十一片花瓣。從冬至這日起,每天用朱筆涂一片,等到梅花紅遍,就是春暖花開之時。 她放下九九消寒圖,說:“這不像是印的?!?/br> 懷恩微微頷首:“娘娘好眼力,這是臣的拙作?!?/br> “你有心了?!?/br> 張羨齡讓梅香將這一幅九九消寒圖掛起來。然后泡了一壺藤茶,與懷恩聊天。 “大伴今日過來,可有什么事?!?/br> 懷恩望著茶盞里浮浮沉沉的茶葉,輕輕嘆了口氣:“其實,老奴是有一事相求?!?/br> 張羨齡有些意外:“你說,只要我能幫的,一定幫?!?/br> 懷恩苦笑道:“臣這把年紀,別無他求,只希望能落葉歸根,魂歸故里。只是萬歲爺不允,所以臣想勞煩娘娘幫忙勸一勸?!?/br> 張羨齡望著眼前白發蒼蒼的老人,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第30章 簾外, 梅香叮囑著小宮女掛畫,不知說了什么,有輕輕的笑聲, 一團和樂。 張羨齡把身子往前仰,問:“好端端的,如何想起乞骸骨這件事?” “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及?!睉讯鳠o奈道, “羈鳥戀舊林, 池魚思故淵。臣的身體每況愈下,想趁著還走得動,回到故鄉看一看?!?/br> 張羨齡聽了,將那句“羈鳥戀舊林, 池魚思故淵”念了兩遍,嘆息了一聲。誰不想回故鄉呢, 張羨齡心里想, 仿佛心里飄來一片烏云, 安靜的下起了雨。 這一生,她大概也回不去了。 張羨齡忽然問:“大伴離開故鄉,已經很久了吧?” “六十年了?!睉讯縻读艘汇? 似乎自己都被這個數字給嚇到了, 原來, 他離開故鄉已經有這么久了。 “家里可還有什么人?” 懷恩思量片刻, 搖搖頭:“長輩和同輩大致都不在了,也許有些旁系的小輩在?!?/br> 他的聲音很平淡,藏著一絲惆悵。張羨齡不由得心里一酸。 “娘娘無需為我傷懷?!睉讯鞔认榈乜粗?,“到了臣這個年紀,還有什么放不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