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媽領來骨灰盒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會崩潰大哭，沒想到她比他mama要冷靜?！碧甄娬f，“這是不是父母長期不在身邊的緣故，知道爸爸走了，傷心是傷心，但陣頭過了，也不至于傷心到背過去?！?/br>
    “這孩子很聰明?！笔Y攸寧只說。

    “看出來了?！碧甄娤肫鹚齽傔M來時做檢查，他爸媽煩躁得滿口抱怨，她還反過頭來勸他們。護士給她打針抽血，手背被扎得一片青紫也不哭，眼淚抹抹還說謝謝jiejie?！斑@么小的孩子，這么能忍，大喜大悲還都控制得住，長大了肯定了不得……誒，她以后可以學醫，去外科，上手術臺見大場面還特鎮定的那種，說不定可以當院長?！?/br>
    旁邊的醫生笑道：“陶小鐘，你又不長記性，勸人學醫，天打雷劈?！?/br>
    “那就讓這雷攢著，等她高考那年再打我也不遲?！碧甄姾俸賰陕?，坐回電腦前打病歷，被他這么一鬧，蔣攸寧表情也輕松了些。昨天和主任醫師查房，他也同意李曉玲出院，一來科室床位緊張，二來張梅作為家屬也一直在催，三來度過危險期后，在醫院口服藥和實時監測意義不大，可是，如果她這一去便再不回來復診……

    蔣攸寧料想張梅肯定有過經濟上的考慮，而這考慮終究敗給左支右絀的現實。

    他旋緊玻璃杯的金屬蓋，往后一躺：雖然知道這不可能，但他還是希望，自己要是百萬富翁就好了——對于那些看不起病的家庭，能幫幾個是幾個。

    。

    童珊周三準時上班，狀態比之前好了很多。于燕午休時和她聊了個把小時，這回不開口，主要傾聽她自我開解的過程，聽完不無欣慰：“你怎么想通的？”

    “我媽說了，這個不行還有下一個，她會繼續幫我相親?！?/br>
    “……”

    “她還說支持我在上海工作，別人聽了都說她女兒能干，所以我得努力，讓她在親戚朋友面前長臉?！?/br>
    于燕覺得她的邏輯起點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但見她興致高昂，也沒再掃興。她把近期的工作安排跟她提了，說周五要出發去西北做防風固沙的特稿，行程五天，童珊應了聲好，要去訂機票：“可是——你要去嵐城？那不是我先到榆林對接？”

    “是，你從上海走，我從嵐城走?！?/br>
    “我會不會出問題？”

    “不會，你以前經常替我打頭陣?！?/br>
    “可是我犯錯以后就一直沒有過，要不我們還是……”

    “你可以的?！庇谘嘁庾R到自己的確太愛把她拴在身邊了，以后要多給她鍛煉的機會，“就幾個小時而已，你到了先和聯絡人見面，要些基礎資料，我晚上就到?！?/br>
    “……好?！?/br>
    童珊給于燕訂的機票是晚上六點，于燕估摸著時間，在公司上了半天班，坐高鐵到了嵐城。

    去醫院的路上，她買了些水果和牛奶，如果順利，李曉玲下周就該出院了，這或許是她們最后一次見面，她想了想，又去銀行ATM機里取了兩千塊現金。

    還完借款和房貸，她實在沒有更多的錢了。她想，即使她有顆做慈善家的心，實力不允許也無濟于事。

    張梅見到她的那一刻，眸子明顯亮了：“妹子，你怎么……怎么又來了？”

    “不歡迎我啊?！?/br>
    “怎么會?！睆埫贩畔屡倭艘话氲奶O果和刨子，“我、我……”她眼里既有驚喜，又有淚花，“我得把錢還你?！?/br>
    于燕忙放下東西，阻止她去拿錢：“說好了不用的?！?/br>
    “不行，用你的錢，連孩子都看不起我?！睆埫纷呦蚶顣粤?，“你看，記者jiejie來了?！?/br>
    “我看見了?！崩顣粤嶙屇赣H把病床拉高，沖于燕笑了下，于燕接過張梅遞過來的口罩，戴好了走過去。

    “記者jiejie，你把錢拿回去吧?！崩顣粤岬哪樕戎凹t潤了些，“我爺爺讓老師幫忙，把家里的存款匯過來了，我弟弟還小，不用給他存錢，等我長大了，我也會賺錢養家的?！?/br>
    “曉玲?！?/br>
    “真的，我們回家以后，開銷沒有這里這么大，雖然爸爸不在了，但種米種菜我都能幫忙，家里買東西也很少，幾萬塊錢能用好多年?！?/br>
    于燕一驚，知道張梅是把李國生去世的事告訴她了。但聽她語氣憂傷而堅強，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當李曉玲也安靜地回握住她時，于燕有片刻的恍惚，好似回到二十年前，在那個破舊而潮濕的病房里，她也曾這樣握住一個女人的手，可當時的她握不住，哭死哭活也換不回她的溫度和力量，而現在，這個小女孩讓她感受到一種久違了的堅定和希望。

    她壓下翻滾的情緒，擠出一個笑容，那笑意是能從眼里傳遞給她的：“曉玲，你覺不覺得我們有緣分?！?/br>
    “嗯?！?/br>
    “jiejie很喜歡緣分這個詞，她讓我相信生活充滿巧合，也充滿美好?！彼J真看她，“jiejie比你大了二十一歲，沒結婚，沒孩子，賺的錢可以養活自己，也能幫助別人?，F在你和你mama比我更需要這筆錢，所以，它應該給更需要它的人去用。如果你心里過意不去，那就當我借你，等你長大了，或是mama賺到錢了再還我，可以嗎？”

    李曉玲看著她，又看看母親：“可是……”

    “放心。jiejie留下你mama的電話，我們可以經常聯系?！庇谘喑槌鍪?，摸了摸她的馬尾，“不過，你要答應我，病好了之后要好好讀書?！?/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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