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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遠洲每說一句話,季西風就感覺到一陣電流從指尖傳過,只能艱難地控制住自己不要收手。 這一分心,季西風就忘了看他的口型,等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嚴遠洲的精神體小樹已經趴在了他的肩頭,伸出兩根樹枝來抵住他的臉。對面的嚴遠洲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說道:“看著我,不要走神?!?,接著又將方才那句“季西風”重復了一遍。 這次季西風看清了,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名字被嚴遠洲含在口中,反復咀嚼,在出口的那一剎那甚至還有些不舍得離開,盤旋在最后一個字的余韻里。季西風見過自己名字的諸多解讀,多數都與凋零秋葉有關,能把他這個稍微有點性冷淡的名字念得如此微妙的,這位嚴組長是第一人。 他學著嚴遠洲的口型,右手按在嚴遠洲的脖子上,左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氣流從胸腔流出,穿過口腔,帶動聲帶震動,上下排牙齒湊在一起,舌尖抵住牙齒,發出了第一個字——“季”。 他的牙齒很白,像兩排精致的瓷器,鮮紅的舌尖從兩排牙齒的縫隙中透出來,躲在燈光下的陰影里,勾得讓人想把目光探進去看看里面是不是也這么精致好看。 最后一個“風”字發聲時,季西風的嘴唇微微翹起,停留在一個近似微笑的狀態上,同他平時不茍言笑的樣子完全不同,顯得有些可愛又可親。 是真的“可親”。 季西風睜大眼睛,翹著嘴唇眼中帶著詢問的樣子,讓嚴遠洲想起每個新生兒剛剛睜眼時,眼睛中都是純凈和圣潔,讓人不禁想要把最珍貴的感情都拱手奉上,在他的額頭上奉上投降的吻。 “我說得對嗎?”季西風隨身帶著一個寫字板,說完三個字他從身邊拿起寫字板來用指尖劃出一句話。 嚴遠洲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句話,而是叫了他一聲:“季少校?!?/br> “?” “我能用手感受一下嗎?”嚴遠洲咽了下口水,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季西風的手剛好停留在寫字板上錯過了這一次,“我會輕輕的?!?/br> “好?!奔疚黠L寫道。 嚴遠洲試探地伸了伸手,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自己最脆弱的脖子交給別人掌控的,更可況是季西風這種嚴格訓練的軍人。他也怕自己一伸手就被季西風扭斷手脖子,或者是直接把他送回A-33,傷勢事小,得罪了人事大。 直到把手落在季西風脖子上時,嚴遠洲的心還是砰砰跳個不停,甚至還有些不敢置信。 “他居然這么信任自己!”和“他的皮膚真滑??!”兩個想法交替出現,差點沒在他腦子里打起來。還伏在季西風肩頭的小樹的枝葉也一會變長一會變短,也就是季西風腦袋后面沒長眼才沒發現,倒是驚得嚴遠洲一身冷汗,趕快一把把小樹扯下來塞到自己身后, “怎么了?” “沒,沒怎么,你再說一遍你的名字吧?!眹肋h洲又塞了塞小樹,確保無論小樹怎么折騰都不會露出枝葉才放心地說道。 季西風只能又說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他許久沒直面人說過話了,心里沒底,開口就變得格外難,但是開了口之后再說第二句反而變得簡單了,發音更加清晰了,也不再像第一遍一樣一字一頓。如果不是嚴遠洲知道他的底細,再加上他的發聲還有些不標準,他真的以為季西風是個毫無缺陷只是有點口音的普通人了。 嚴遠洲的手覆在季西風的脖子上,目光落在他修長的脖頸上。季西風的皮膚蒼白,皮膚下青色的血管隱隱浮現,讓人覺得手里握著的不是活人的皮膚而是一捧雪,一捧從高空落下二十六年未化的雪。但是手下傳來的溫熱觸覺和說話時的震動卻讓他意識到,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柄冒著寒氣的刀。 順著脖頸往下看,是一截瘦得突出的鎖骨,他的目光落在鎖骨中央的凹陷處,像是被吸住了一樣久久移不開視線?!昂芎??!彼f著,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評價季西風的話還是在評價季西風那頗具美感的鎖骨了,“那我們繼續吧?!?/br> 嚴遠洲身邊放著一本厚厚的《星際標準語》,他對此也做好了準備,并且為季西風制定了學習計劃,就在那本《星際標準語》里,像教一個小孩子一樣從頭開始教季西風說話。 當然了,季西風的學習能力要比小孩子好得多,教起來也沒有那么費力,不然就算嚴遠洲有把季西風教成正常人的心恐怕也沒有那個力。 每天三個小時,雷打不動。好在整個臨時小隊的隊員包括被臨時加塞塞進來的趙燕山都知道季西風已經變成嚴遠洲的病人了,不然就季西風前往嚴遠洲房間的頻率,飛船上非得出現“少校和軍醫難耐旅行寂寞,激情相戀”的傳聞不行。 登上飛船的第28天,季西風終于一半跟著嚴遠洲學,一邊自學地學完了那本厚厚的《星際標準語》。那天結束教導,嚴遠洲送他出了自己的房間,隔著玻璃看到外面的太空。 航程近半,飛船行駛到了航路中途,下一個躍遷點“千絲星域”就要到了。千絲星域是連接第二星域和邊緣星域的中轉星域,每天都有無數飛船進進出出,數不清的航路從千絲星域延伸出來,像一條條沒有盡頭的絲線,千絲星域由此得名。 “季少校,看,是不是很美?”嚴遠洲站在玻璃前指著遙遠的千絲星域核心點,無數航路的路線標亮起來又暗淡下去,像一朵巨大的太空煙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