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是那么那么地詩意、療愈，和令人感動。

    說完梁巳喊他，“李天水？”

    “沒睡，我聽著呢?！崩钐焖诹硪粡埓采蠎?。

    “我以為你睡了?！?/br>
    李天水翻個身，透過窗前的月色看她，“沒睡?！?/br>
    “那你困么？”

    “不困?！?/br>
    梁巳繼續說：“我逛巷子的時候就在想，想這里的人看起來那么快樂、那么和善可親。他們會不會像我們老家人一樣，關上門也是雞零狗碎或是一地雞毛？”

    “會，世俗人的煩惱都一樣?！崩钐焖f。

    “我想也是?！绷核容p輕地說：“當我們抽離了自己枯燥乏味的生活圈，去看別人生活的時候、無形中就帶了濾鏡和對陌生環境的新奇?！?/br>
    “出門旅行時的心情也不一樣。心情好看什么都友善可親，沒心情時看什么……”

    “對?！绷核雀胶?，“我總是會有股抑制不住的雀躍，也不知道為什么雀躍，反正就是很雀躍。我活了二十八年，從來都沒有像這回一樣，擁有這么高度頻繁的快樂?！?/br>
    “這也許就是旅行的意義?！崩钐焖f。

    “其實我很佩服能把平凡生活調劑好的普通人，這非常厲害?！绷核扰吭诖惭乜此?，“有錢有閑的人才能出來換個心情，忙于生計的人就很苦?！?/br>
    “你看我姐，空有錢和能力，就是沒時間出來玩！”

    “你姐屬于事業型女性，她有自己的理想和志向，精神世界很充沛，估計對旅行完全沒興趣?！?/br>
    梁巳聽完先是扎心，隨后反應過來問他，“啥意思？我精神世界空虛？”

    ……

    李天水轉話題，“你看他們門前的紅旗了么？”

    “我也正想問，又不是國慶，為什么大家門前都插一面紅旗？”

    “西藏地區基本也插?！?/br>
    “哦?！绷核人查g了然，“我還看見街上橫幅寫著：各民族要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擁抱在一起；民族團結一家親，和諧發展一條心?！?/br>
    “這幾年國家大力引導和扶貧，各民族都算比較團結。只有在過度貧困落后的地方，才會出現一些極端分子被有心人利用?！崩钐焖従彽卣f：“新疆太大了，早年貧困地區的孩子小學都沒念完就去放羊，這些人長大后最容易被利用。西藏也是同理?！?/br>
    “我認識好幾個從內地來援疆的老師、基層干部，和一些技術型人才。包括大學生。國家這些年一直都在大力扶持和發展新疆建設?！?/br>
    “北上廣是精英的聚集地，所以整體素養最高。因為都來自五湖四海，大家交流都是普通話。但你落回到二線以下的城市，大家講話很隨和，都是地方語言?！?/br>
    “對。小時候看電影不懂，為什么明明是小縣城，偏偏用普通話。而我們身邊無論是市區還是省城，大家都是地方話?！绷核日f：“后來才明白電影里的統一語言、是為了好傳播?！?/br>
    “還有，我曾經以為平凡生活中的美和詩意，是一束漂亮的鮮花、是精致的餐具、是獨樹一幟的穿衣風格、是與眾不同的追求。但近年我才明白，是對生活虔誠的態度。我去年看了一部電影，電影中有一幕特別打動我，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出租車司機，他在垃圾堆里撿了幾朵鮮花，放鼻子下聞聞，然后擺回自己的車里。伊朗電影導演：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特寫》”

    “我瞬間就被打動了，就覺得——哇，真正的詩意是你無論身處什么環境，都有一顆向往美好的心?！绷核日f著就挪到了李天水床上，然后盤腿而坐，緩緩地向他訴說：“同時我也發現，我并不具備這種能力。我所營造和傳遞出來的美，是被我精心偽裝過的，我真正的內心是干涸的?！?/br>
    “飯前我會上傳社交圈精美食物，但我從未用心做過一次。我會上傳家里盛開的鮮花，但我從未澆過一次水。我上傳的旅行照片，也都是我精心擺拍的。偶爾想到那些真正熱愛生活的人，我是自慚形穢的?！?/br>
    “但是呢、下回該拍我還是會拍，因為這能帶給我小快樂?！绷核日f著難為情道：“我就是這么一個庸俗和矛盾復雜的人，我羨慕那些真正會生活的人，真正不 care 他人眼光的人，但是我能力和思想有局限，我做不到像他們那樣，我沒有辦法，我就只能接受這么一個庸俗的自己。就像我知道愛炫耀不好，可我就是控制不了?！闭f完自己都笑，“所以我看到真正美好的事物會感動，甚至會感動到淚流滿面?！?/br>
    李天水也半坐在她對面，捏捏她手指，溫柔地說：“人都是矛盾的，我們都一樣。像羅曼·羅蘭說得那樣——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br>
    “但是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成為羅曼·羅蘭式的“英雄”？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地做到言行一致、知行合一？所有的人都在沼澤里掙扎，完全掙脫出來的，要么是圣人，要么死掉了?！?/br>
    梁巳歪頭笑了一下，沒作聲。

    李天水刮刮她鼻頭，踩著月光下床去衛生間。

    沒一會兒，衛生間發出小聲的、克制的、淅淅瀝瀝的、斷斷續續地撒尿聲。

    梁巳深有體會，靜謐的夜晚撒尿——最怕對方沒睡。

    大半晌，李天水才磨磨蹭蹭地出來。

    梁巳早就笑躺在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