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歷史]衣被天下 第160節
大明工匠改造之心最盛的時候,差不多每隔三個月,沐英就能收到一批來自中央的禮物。除了厚厚的說明書和保養指南外,來送貨的人還笑瞇瞇地專門問他討要了用后感,言曰回去改進。 事實上,沐英的確戰略素養的確深厚,對火器的敏銳度也極高,這些或是好用或是雞肋的火器在他的手里被玩成了一朵花,打得那邊那些想要搞事的土官叫苦不迭之余,也的確給兵仗局提供了不少改進的點子。 比如,如今的火銃從火繩改為了火燧就是因著他的要求。 云南不少地區濕潤多雨,熱兵器最怕的就是下雨,哪怕現在火藥的填充已經改為了預制“彈藥”,只要雨水不是太大都可以完成充填,但點火這件事就真的沒辦法了,總不能在雨里撐著傘點火吧?那隱蔽性也太差了。 正是為了滿足“在雨天或是濕潤氣候下使用”這點,兵仗局的工匠們貢獻出無數頭發之后終于將點火裝置從火繩改成了火燧,愣是將火器推入了一個新階段。 除了這個要求外,沐英還列舉了火器使用過程中的問題一二三,每次他回信的時候就是兵仗局最緊張也最期待的時候。 太子殿下根本就不講道理,說風就是雨哇,一看到信上有什么要求就砸錢讓他們干哇。 雖然領導愿意砸錢他們是很開心啦,但是這種帶著不能完成的任務,砸錢真的好讓人頭禿。 大明兵仗局,一個每天都能掃出一堆頭發的悲傷之地,基本上每個被調入兵仗局的人都是意氣風發黑發如云地來,口袋滿滿腦袋空空地走。 所以,當這位給匠人和官員們帶來萬千痛苦的人入京的時候,兵仗局有不少人都上街圍觀了,圍觀的結果是大家興致勃勃地來,咬牙切齒地回。 因為……大明的西平侯沐英長得還怪好看的! 雖然已過不惑,但不知是滇南氣候養人,還是歲月格外優厚,沐英看上去就和三十出頭似的,身形健壯,策馬著甲的模樣英氣非凡,一雙虎目更是明亮有神,燦若星子。在看到熙熙攘攘的應天府民眾時,沐大將軍更是眉眼含笑,俊得讓路邊的小姑娘大妹子都忍不住捂住心口。 大明地方官員和藩王入京姿勢千千萬,但像沐英這樣直接直接穿甲胄騎在馬上的可是少數。 無論是什么時代,披甲執銳都是男性荷爾蒙最濃烈的時候,更別提他帶回來的護衛班子一看就是近期上過戰場的,那眼神就和普通人不一樣。雖然按照規定,大部隊要在城外扎營,真正入京的也就幾十號人,但他們一動一靜之間氣勢卻相當攝人。 “爹笑得好可怕?!?/br> 落后西平侯幾步的是三個策馬青年。見路邊的娘子們紛紛揚起帕子、激動不已的模樣,年齡最小的少年摸了摸鼻子,悄聲同身側的同母兄長道:“他們若是知道爹現在看著她們是在盤算著這次能帶多少人回云南,不知道還能不能笑出來?!?/br> 他的兄長,西平侯家的次子沐晟一掃路邊民眾,也露出了幾絲笑意。 應天府人口眾多,且多為有一技之長之人,而云南邊陲之地,歸入大明雖已經有些年份,但地廣人稀,教化程度低下,正需要大量人口來帶動,前些年從應天府吸納來的人口已經被云南消化,他們這次入京也有再遷人的意思。 是的,在沐家人的眼中,他們面前的應天府民眾不是民眾,而是一群脆生生的撲棱著葉片呼喚著他們將人連根挖走的韭菜。 在進宮前,沐家人們對于這次請奏十拿九穩,但誰也沒想到沐英進了趟宮之后居然就改變了主意,他非但沒有抓起鐵鍬挖走這些韭菜,反而還將自己賠了進去。 西平侯沐英請辭的消息,震撼了整個朝野。 沐英請辭的理由是自己年紀大了,體能下降,不利于領兵打仗,但木白看看面前這個肌rou緊實、眸光如電的叔叔,怎么看怎么覺得這是借口。 “咳咳!”沐英干咳一聲,嘆道,“歲月不饒人,殿下,臣不慚,臣虛度四十年,或許還不夠優秀,卻也算是努力……” 木白頓時嘴角一抽,忙抬手打斷他。你們這些父輩怎么回事,怎么連想要退休時候的臺詞都一模一樣的,不過沐英說的也沒錯,他比朱標還要年長,云南雖然是個好地方,但前提是一直在昆明待著。 云南地形復雜,有高原也有密林,還有各種復雜的瘴氣毒蟲,就算有朝廷藥物支持,對于他這把年紀的人來說的確是有些吃力。 而且沐英的長子是木白的小伙伴阿春,沐英辭職后,繼任者自然就是阿春了,對小伙伴的本事,木白是很信任也很放心的。 沐春正是當打之年,和他也是心念相合,讓他上位,對木白是百利而無一害,但是…… 他嘆了口氣,將沐英的奏折合起放在一旁,認真道:“沐叔叔,您是家人,有些事我也不瞞著您,父皇的確是有了退位的想法,但孤暫無改弦易張的念頭……” 他話說到一半,手卻已經先遞了出去,沐英的視線落在這位小太子手中的奏折上,見到奏折書封上自己親手所書的“西平侯沐英謹上”幾字后不由微笑。 他退后一步,沖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青年躬身下拜,他知道太子殿下這一句話是什么意思。 這位太子殿下是在對他承諾,他會像他的父皇一樣信任自己,即便他登上皇位,沐英的待遇依然不會更改,他依然會是大明居于朝廷之外獨攬西南的西平侯。 對于一個異姓侯來說,這已經是寵信之至,也是最大的褒獎了吧。 但是…… 想到方才同自己弟弟的一番淺談,想起弟弟含笑對著他的邀請,沐英眼眸微動,他抬起手,輕輕地將被太子殿下遞到他面前的奏疏送了回去,以實際舉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不打算收回這份辭呈。 他是鐵了心得想要放下這份權勢。 因為他的弟弟在邀請他和他一起出去看一看, “殿下,您也是兄長,您必然知道臣如今的感受?!便逵⑿Φ煤芎蜕?,“當弟弟在深思熟慮后發出請求的話,當兄長總是不忍心拒絕的?!?/br> 所以,您就愿意放下權勢和家庭,和他爹一起登上去世界看看的小船啦? 真的很搞不懂你們這種皇家兄弟情。 木白想象了下他那幾個弟弟若是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不,不需要他們提出,木白就很想出去看看了。不過,如果弟弟真的提出的話,他估計也不會有太多的猶豫。 哎,好吧好吧。 木白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將預審通過的小條夾到了沐英送上的奏折中,沐英是侯爵,他的爵位傳承文書還是需要皇帝蓋章的。 至于為什么需要皇帝蓋章的奏疏會先送到他這……呵,懂得都懂。 他老爹已經完全進入了辭職前的最后一個月那種狀態,心情好到爆炸不說,還完全不想干活。大明的皇帝陛下已經將工作全部推給苦逼的太子殿下了,過起了浮生偷得半日閑的幸福生活,美其名曰「讓兒子提早適應皇帝的工作節奏」。 但這份閑也不是白偷的,想也知道,他退位時候的阻力絕對會比洪武帝大,就皇帝的年歲來說,還沒到五十的朱標可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又沒病沒災的,退位出去玩這種事情想也知道朝臣會有多反對了。 木白是不會幫他處理這種情況的,所以朱標這些日子都在努力各種撬邊 打邊鼓,按照他的計劃,他準備在今年夏天之前將職務都卸下,然后駕著秋季的信風開啟全新的旅程。 但不知道是不是一心想要退休的朱標能力太強,還是想要出去看看這個想法對大明人的誘惑力實在太強,就在批準了沐英的辭呈,并且送走了接棒的沐春后沒過多久,木白收到了猶如雪花片一般飄來的請辭奏書。 仔細算算,朝堂里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崗位都給他遞交了辭職信,并且在約談后,他們都扭捏地表示要追隨朱標一起離開。 木白從震驚到平靜,只用了不到小半旬,最初他只是有些懷疑,但當他將這些人的身世背景連成線之后就發現……這些人的離職恐怕是老父親給他的禮物。 他們或是兩朝老臣,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或是開國功臣或是功勛之后,身份地位都相當特殊,如今他們一動,騰出來的位置正好可以讓木白的小伙伴們一一填上。 這算什么?都要把重擔丟給他了,就別搞這種臨走前的溫柔啊。 木白捏著譜系圖好半晌后嘆了口氣,將其引了火燭?;鸸鉁厝岬鼐砩狭诵?,隨著他的松手,這張薄薄的宣紙輕飄飄得落在金磚之上,在幾個撲棱之后被火焰吞沒。 好吧,看在他爹還是有些良心的份上……原諒他啦! 木白哼了一聲,抬手在幾份官員的請辭奏折上劃上了紅批。 建文八年,公元1399年,夏,帝禪位。 同年秋,十四世紀最大的一艘巨輪離開了劉家港,搭載著大明帝國的開國皇帝和第二任皇帝并一干文臣武將,在繼任新帝的目送下駛向了深海。 這對父子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拉開了大明皇朝的海洋文明序幕。 這艘寶船上啟航之時響起的汽笛聲和在風中搖曳的日月旗向整個世界發出了宣告,接下來的十五世紀十六世紀,乃至于更久的歲月都將注定屬于大明。 作者有話要說:嗷!只能寫到這兒了,歷史是不能改變噠(但是可以鉆空子) 老父親也不是單純想要出去玩,也是有別的理由的,別忘了老爹的夢想就是……咳。 看到你們點篇外的作者君表示……你們真的,很敢想……(陷入沉默)可惡,腦洞好大啊,我好想看?。。ㄎ梗?/br> 讓我去思考下篇外怎么寫,我怕我一寫就收不住惹。 今天也有100個紅包包呀 第179章 公元1400年,十五世紀開幕的第一年對于生活在大明朝代的人們來說和過往的日子沒有什么兩樣。 如果硬要說不同,那就是大明的皇位上坐上了一個還沒到而立之年的小伙子,而且讓人稀奇的是,大明的皇帝走的還是禪讓的路子,而不是父死子繼。 坦白說,這一舉動給經歷了頻繁換皇的大明民眾帶來了更多的安全感,在華夏文化中,“讓”這個字是極其神圣的,可謂是人性最高的美德。 “讓”這個動作首先是你得真正擁有,只有將自己真正擁有的東西轉給別人,才談得上是讓。在這個過程中必須是主動的,不是他人逼迫,更不可是攜恩求報,有一分一毫他人的因素都不算,只有如此才叫“讓”。 這一個小小的動作中充斥著對人性的考驗,也是人和自身欲望的博弈,而正因為其中難度,這個詞才會成為華夏人千百年間的追求,而皇帝的禪讓更是被認定是“讓”中之首。 畢竟這世間可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比坐擁天下更富貴,也沒有什么行為,能夠比一個人將整個天下在沒有外力脅迫的情況下轉手他人更偉大了。 當然,其實文化人們最崇尚的禪讓制度其實是堯舜帝的禪讓,也就是將皇位讓給世間有才之人,而非自己的血脈親族,而接下這片江山的人也要有這個膽量和魄力,如此方能成就一段佳話。 但這一點實在是太難太難,堯禪位給舜,舜帝亦是千挑萬選,最終選擇了“三過家門而不入”的禹為帝,但即便是如此因公忘私,框定九州的大禹在得到首領之位后都沒能像他的前輩一樣擇才者而讓之,而是給了血脈者繼承,可見此舉有多挑戰人性。 歷史走過了三千多年,除卻被迫讓位的,真正做出禪讓舉動的也只有開頭的堯舜二帝,于是文人們退而求其次,認為帝皇在位時對江山負責,將皇位讓給更年輕更有才的后輩也算得上是“禪讓”。 但就算這樣,嚴格來說真正搞了禪位的也只有洪武帝一個人,啊,現在又多了一個。 雖然大家對于侍奉的主君能如此有道德和為君的覺悟很高興也很自豪,但這個節奏未免有些太緊迫啦!尤其是在當今的登基儀式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年輕的帝王全身散發著的都是不開心和蠢蠢欲動的氣息啊,而且新上任的陛下看著兩位殿下的眼神,那向往……總讓人有種很不安的感覺。 他們的大明不會變成一個皇帝爭相禪位的時代吧?不,不會的,堯舜都只有兩代,而且俗話說得好,過一過二不過三嘛,皇帝這個職位,怎么會有人真的舍得放棄呢? 最重要的是,當今還沒兒子吶! 就算有了兒子,養一養起碼也得花個十幾二十年吧,就算真的要讓,那也得是好久以后了。想到這一點,眾多官員的心底頓時生出幾分安心來。 一時之間,催新皇盡快生娃納妃的奏折都少了不少。那什么,陛下還年輕,這個事情還可以緩緩。 但不管官員的想法為何,對老百姓以及周圍國家的領袖們來說,大明皇室傳承的順遂和和諧總歸是個好事情,誰都不希望自己的鄰居的領袖是個殺伐果決的主,那意味著更強的侵略性,明皇室這種看起來怪不負責任的傳承還挺好的。 而且這樣趕鴨子上架的新皇說不定更好欺負呀嘻嘻嘻。 當然,這些人目前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大明洪武帝的威懾在整片東亞大陸上還未褪去,前任皇帝雖然在軍事活動上沒有什么大的建樹,但他會屯糧會賺錢是出了名的。 在這個時代無論干什么都缺不了糧食,大明屯糧的能力和數目之夸張已經到了連塞外的鄰居都有耳聞的程度了。 有糧食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大明隨隨便便就能來一場說打就打的□□“交流”啊。人家不光有錢,還有軍隊,只要一聲令下,說發兵就能發兵都不帶考慮的,這誰扛得住。 更可怕的是,隔壁最近的火炮更新速度快到令人發指。今天一百步內會被打,明天退到一百二十步依然能天降炮彈,后天甚至還能搞個多彈聯發。 除了同樣不缺軍糧并且熱衷于雷區蹦迪的南方勢力,人手有限后勤不足的東北西三方鄰居這些年那真是要多老實有多老實,個個都縮著尾巴茍起來,暗暗探著腦袋觀察隔壁的情況呢。 雖然剛剛改了年號,但實際上大明的新皇登基已經快有一年了,這一年內大明除了廢除了丁稅外,和過往相比并沒有太大變化, 但神奇的是,就因為這個小小的政策,明國整個國家像是注入了強心劑般瞬間被盤活了。 這一點,明國人自己可能不覺得,但是在外人眼中看來格外明顯。 他們的眼中,有星星。 這樣說似乎有些玄乎,但猛哥是真的這么覺得的。 和善的微笑,包容的姿態,溫厚的態度,熱情的問候,這片土地上人們似乎都十分的友善且努力。 這種生活面貌絕對是在彼此的信任和充足的安全感中嬌養出來的。為何?難道僅僅是因為大明減稅了?猛哥著實不能理解。 猛哥全名猛哥帖木兒,今年剛過三十的他來自大草原,是女真部落斡朵里部其中一支部落的首領,手下有部族八千戶,在以游牧漁獵為主要生產方式的女真族中,他的部族屬于比較有存在感的一支。 但人數多除了能夠提供戰斗力外也意味著對資源的迫切需求,猛哥所率領的部族占據的領地屬于阿木河流域,即便當地的地形也是沖積平原,但一年有四分之一時間都在封凍期的東北地區顯然并不適合開展大規模的農耕活動,不說氣候,單單是凍土就夠人吃一壺的。 受制于有限的食物,他們部族的人口始終無法擴大,而靠著阿木河,部族在吃食上倒也不至于極其短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