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歷史]衣被天下 第119節
和火器、火藥全面官營,民間不允許擁有和研究的原產地不同,歐洲大部分國家都沒有一個強有力又有約束力的中央政府。 在甘爾達的口中,如今的歐洲各國的情況就類似于春秋戰國那個強枝弱桿的時代差不多。政權分散且“諸侯”林立的歐洲在各地方勢力各自為政,出于自我保護的需要,火器到達了地方政權手里。 而高度發展的商業環境和天高教皇遠的地理位置使得歐洲的資本主義出現了萌芽,在城市內資本家的身份和地位逐漸升高,而當市場和政治出現了金錢的聲音,那么地位和特權自然而然就向著資本開始傾斜。 于是很快,這種大規模殺傷武器居然開始被私人所掌控,火器制造私有化不說,優質的火器本身甚至成為了各地“諸侯”、富商獻給他們“皇帝”的貢品。 這樣的行為對政權來說存在很多潛藏的危險,但對于槍械本身來說,卻并不是壞事。 大明如今的所有槍械均由軍器具制造,內部工匠就相當于企業內編制,做多做少、做好做差都是拿一份工資。 雖然在嚴格的質量監察和登記制度下這些火銃并不會有大的質量問題,但難免活力不足。 而歐洲則不相同,在甘爾達的敘述中,在他的家鄉優秀的工匠會得到追捧和大量的金錢,并且會取得比普通人更高的身份。 而且在名聲和利益的驅使下,歐洲的工匠自然會產生競爭和比拼意識,甚至有工匠會公然在大街上舉著自己最滿意的成品比拼,這被稱為男人的游戲,勝利者的火器會成為追捧。 有競爭有激勵才有進步,因此,甘爾達呈上的槍支和大明現有火銃有了極大的不同。 首先是更輕的重量,如果在攻擊力和耐用性沒有下降的情況下,這無疑更方便攜帶。 而讓木白眼前一亮的是它的點火裝置,如今大明的火銃點火是用藥捻,也有用火繩作為引線的,前者發射速度快,但是需要第二人幫忙,后者可以給兵士充裕的準備時間,但是發射緩慢。 目前大明的主流是火繩式,畢竟戰爭中不可能專門給火銃手配備一個點火小兵,但這種火繩式也有缺點——它不夠隱蔽。 此前在云南時,大明的軍隊就曾經吃過這個虧。 當地的土族原先對火器十分的陌生,尤其是對火器的射程范圍和射擊時機很難捉摸,早期時候的火銃雖然笨重緩慢,但在克敵上效果拔群。 但很快就有人發現可以通過觀察火繩的情況來進行預判。 為了實現火力覆蓋,明軍的火繩長度當然是計算好的,從點燃到發射的時間兵士和指揮也都心里有數,但這個時間被敵人掌握就讓人很難受了。 大白天還好,天色陰沉或是黑暗之中火繩便極為明顯,一旦點火明軍都能聽到土族的示警聲,被火光暴露過好幾次行蹤后,大明的軍隊就只能避免夜襲計劃= =。 但甘爾達的槍械在這點上卻能有效避免,因為雖然同樣是用火繩作為引線,但不知道是何原理,這把歐洲槍的火繩燃燒速度非常緩慢,正因為燒的慢,他們的火繩與其說是一次性的點火裝備,不如說是類似于火折子的用法。 甘爾達用機扣和一個鐵匣子罩住了火繩,而在需要它點火的時候,只需要用機扣將燃燒著的火繩壓入點火口即可。 因為這種設置,火繩從一次性變成了多次性,而且因為小匣子的存在,火繩也不容易被打濕,還能遮蔽住火光,整體變得更為隱蔽。 當然,他也有自己的缺點,譬如要將燃燒著的火繩精準壓入需要技術,而且火繩的長度也需要提前調整,但對于發射一次就需要給它一點冷卻時間的火銃來說,在等待的時間調整火繩并不是太麻煩。 如果說這個改進只能說是充滿巧思又方便的話,另一個改造就讓木白有些看不懂了。 “你們為什么……要在槍管里挖線?”木白終于找到了這把槍更輕的原因,他用手指觸碰槍管里凹凸不平的細線,有些不敢置信道:“這是為了節省鐵嗎?” “一開始……是那樣的?!蓖倒p料被新老板發現的黑心商人甘爾達露出了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他小聲道:“但是我發現,被我劃了線的槍準頭要比光滑的槍更好用!” ……真的假的??? 第135章 甘爾達最后用他的作品證明了他的清白。 雖然最初如此設計的目的存疑,但在做過比對實驗之后,眾人驚奇發現這種看似偷工減料的火銃,其射擊精準度的確是要略優于大明如今的火銃。 不過在大家都是小短腿的情況下,這種優勢的差異大概就是指頭打腳和指頭打膝蓋的區別,若是考慮到制作難度和成本的話,那還是大明的火銃占優。 倒是點火之法確實不錯,可以參考。 隨侍皇太孫的工部侍郎很快得出了這個結論,他冷眼看著這群威尼斯商人在得到賞賜后喜不自勝離開的模樣,恭敬轉身,將自己的看法呈上。 “殿下,只有這一把樣品的情況下,很難確定其與精準度有關。臣以為不能排除雙方冶煉技術和原材料上存在的差異,所以臣以為,若想要確定此槽痕確實有導引作用,還當在我銃體上實驗一番,只是……” 他看著皇太孫略一遲疑,在青年微微側首示意他有話就說時低聲恭敬道:“殿下,恕臣僭越,就如今情況而言,滑槽即便有用效果亦是有限,比之其效果,改進的耗費甚巨,臣以為……不值當?!?/br> 這并不是他在為自己的分內工作推諉,只是以大明如今的制造水平來說,制造通體光滑平順的槍管都有難度,更別提在里頭開槽了。 侍郎雖然是行政管理人員,沒有太多動手經驗,但能在洪武帝手下做到管理階層并且活過三年以上的,個個都能在后世成為棟梁之材,這位侍郎雖然官位不高,但年不及而立的他著實挺過了若干次政治風浪,得到了洪武帝信任。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被被派來輔助太孫,因此,在看到強管內的管槽分布后,工部侍郎立刻就算出了一個匠人做出這等效果所要耗費的工期,并且在看完實戰比對后又暗中計算了得失,而顯然,他計算后的結果就是不值得。 原因很簡單,“若在強管內都刻制這樣的紋路,其工期將為正?;疸|的三倍乃至于五倍,以大明如今的火銃配比而言……” 后面的話他不說木白也明白。 大明如今的火器硬性配比是十兵一銃,而大明的兵士有多少? 在洪武上十四年,北邊被藍玉打伏,南邊被沐英踢瘸,東邊被湯和以及諸多海防將領揍趴下后的微妙和平期,大明的衛所幾乎全都是滿編制的情況下,登記在冊的軍籍共有兩百四十余萬。 此刻的軍籍還不像是明中期充滿了濫竽充數之人,而是實實在在的壯年兵哥,只要洪武帝振臂一呼立刻就能穿甲執銳的那種。 當然,這些人數中也包含了近期歸附大明的外邦俘虜,作為社會不穩定份子,這些人即便歸入了大明的軍隊體系,短時間內肯定也是不會被配置火器的。 但就算是將這龐大的軍隊人數去掉零頭,國內對火器的需求也在20萬之巨。 正因為對火器的需求龐大,單靠中央著實無法滿足需求,洪武帝在此前不得不授權部分衛所自行制造火器。 以如今的標準制造火器已經那么困難了,再增加制造難度,到時候別說增加配給量了,能不能趕在如今已經發下去的火銃毀壞前頂上缺額都是個問題。 而且如果在里面刻了紋路能讓火銃指哪打哪也就算了,就如今這個若有若無的矯正程度,不值得啊不值得。 工部侍郎自覺自己的想法有理有據,非常對得起自己那微薄的工資,然而他話音剛落就對上了小皇孫無語的表情。 怎,怎么了,他說錯了什么嗎? 當然錯了。 雖然囿于環境和規則,木白對現代槍械沒有太深的了解,但他對別的兵器有天然的敏銳度,火器這東西看上去再怎么高大上,再怎么復雜,說白了也就是兵器而已。 兵器之間皆有互通之道。 如今大明的火銃在使用上主要目的是做火力覆蓋,力求在短兵相接前消滅盡可能多的敵人,在這種要求下只要不炸膛和打到自己,對其精準性沒有需求,在使用上就類似兩軍對陣時鋪天蓋地的弩機箭矢。 但就像是弩也分為力求射速的弓弩和以殺傷力和震懾力為目的卻發射緩慢的床弩一樣,火器也應當有不同的配置以滿足其定位。 大明第一家庭里對于火器一直有一種認知,那就是這種熱兵器總有一天會取代冷兵器的地位。 這種認知來自于他們家的爺爺。 洪武帝在年輕時曾經和當時的元軍正規軍碰上,盡管對上的是甲胄、兵器樣樣不缺的正規部隊,那支紅巾軍依然在朱元璋的指揮下取得了勝利。 但當時洪武帝卻并沒有因為這場得之不易的勝利而驕傲,反倒是瞄上了從元軍處收繳而來的火銃,并且判定這東西在未來定能左右戰局,同時要求他的軍隊必須以最快速度完成配置,否則就會挨打。 要知道,那時候的火銃基本就是一次性武器,發射完一輪后就當燒火棍使的那種,當時就連不少元軍將領對火銃頗為輕蔑,認為這東西就是動靜大,殺傷力基本為零。但洪武帝卻靠著其超前的眼光和敏銳的嗅覺對其做了投資,從而成為了起義軍中唯一一支裝備火器的部隊。 他的前瞻性給予了他巨大的回報。 陳友諒揮軍六十萬攻打南昌城,而朱元璋的軍隊正是靠著火器,在絕對的劣勢中守住了地盤,并且在之后的鄱陽湖水戰后靠著裝在船上的大型碗口銃以少勝多絕地翻盤,最后登上大寶。 可以說,朱元璋所有決定性的戰役上都有火器的影子,也因此在其登基后,大明便不遺余力得發展火器,為防后世子孫輕視火器,洪武帝還堅持宣傳火器要從娃娃抓起,這才有了被老婆背地里揪耳朵的炸火銃事件。 咳咳,雖然方法有些微妙的問題,但必須說此舉在宣傳效果上還是非常好的,畢竟除了拉滿了老婆的怒氣值外,洪武帝也給家里的孩子們講了他的設想。 和木白一樣,洪武帝認為火器就和鐵這個存在一樣,在未來會因為制造方式和使用方式的不同,成為戰場上的主力。 意見一致的祖孫兩人曾興致勃勃得排排坐暢想過火器為主的戰場,但在這幾年間,火器雖也有變化,但那主要以優化為主,始終不曾出現決定性的轉變。 而現在,木白卻看到了轉變的一絲火花。 “既然有不追求精準性的火銃,也應當有誤差較小的精準槍械,就像神箭手一樣,兩百、甚至三百步乃至于更遠的地方以奪人性命?!?/br> “有能夠控制發射時間的火銃,那若將其串聯放于一處,以機擴聯合觸發,是不是也可以用一個兵士能在發射頻率不變的情況下cao控十把乃至于更多的火銃?” “有埋于地下,經踩踏后爆裂的火雷,是不是也能有埋在山石之下,觸發后可開山破石的大火雷?” 木白目光灼灼,他看向因過于驚愕不由露出瞠目結合表情的工部侍郎道:“卿莫要覺得是孤妄言,此為不可能之事,我們如今所習以為常的,恰是先人的不可能。而我們如今的不可能,也是未來人的習以為常?!?/br> 木白走下金塌,伸手輕輕按住了工部侍郎的手,繼承了老朱家優秀基因的青年眉目俊朗,一雙眼眸明亮有神,因動作牽引不由抬頭的工部侍郎一看入那帶著期盼的眼眸,便覺熱血上涌。 而皇太孫接下來的話更是在這翻涌的熱血上點了一把火:“這天下有很多發明便開創一個時代之物,自漢是有鐵迄今千余年,這千年間鐵器的冶煉開啟了無休止的戰爭,卻也鑿出了十數倍的土地養育了千倍的民眾,帶著人們走到了更遠的地方。如今,這火器,或許便是第上個‘鐵’,而我們作為第一個掌握此武器之人,要怎么用好它,全在君一念之間?!?/br> “技之一道如水行舟,邵卿,無論是大湖還是小泊,不走一走,試一試,都不會知道下頭是暗潮洶涌還是一條坦蕩之道啊,而孤相信,以卿之才華,定能給孤一個最好的答案?!?/br> 年輕的工部侍郎——邵言聞言頓時熱血沸騰,這世上還有什么比大領導握著他的手說我相信你更爽的嗎?那當然是大領導肯定了他的才華??! 邵言深深反省了自己安于現狀的頹廢,并且表示自己一定痛改前非,雖然自己動手能力不好,但他的腦子好??!他都能把圣人之言背出花來,這個難道還能比圣人之言復雜? 他一定會回去和工匠們好好探討多多試驗,爭取將火器玩出各種花樣來,不管是一槍爆頭,還是亂槍齊發,或者是開天辟地,總之他都會拉著工匠死磕到底。 對了,為了防止工匠忽悠他,他今天就開始學怎么打鐵,爭取三旬打鐵五旬制槍,絕對不辜負殿下的信任 木白親自將這位背后燃燒著信念之火的工部侍郎到船艙,然后目送這個一邊走一邊抹淚的纖細美青年走下官船雄赳赳氣昂昂得走向他人生的新起點,沉吟片刻后,扭頭看向明明一直待在一旁,但存在感在方才突然降到無的沐春小聲向小伙伴求證道:“我方才好像聽他說要學習打鐵?” 沐春默默點頭,然后看著這個少年相識的小伙伴摸了摸下巴,喃喃道:“這小身板,舉得起錘子嗎?” 重點是這個嗎?重點難道不是對方是被派來輔助他完成印書這件事的,現在人一門心思去搞火器了,印書怎么辦? ……對哦! 木白頓時意識到了這一點,頓時瞪圓了眼睛,糟糕,他把勞動力忽悠走了!怎么辦? 把人再叫回來先干活?不行,甘爾達在這里的時間有限,不可能永遠待下去,而且大明也做不出把人困在這兒幫忙研發火器的事,所以他們必須得趁著人還在,用最快的速度將知識從對方這兒掏出來。 時間就是金錢,這可比選擇書商重要的多。 實在不行只能再去問爺爺要人了,但福建到應天府一來一回得大半個月,這期間似乎只能他自己頂上…… 但問題就在于,木白自己也想去看火器研發=w= 對上皇太孫閃亮亮的期待眼神,即將去云南宣旨的沐春輕輕嘆了口氣,“臣等等便修書一封,讓阿晟過來?!?/br> 沐春是沐英的長子,但他的母親馮氏在沐春年少時便去世了,于是沐英便娶了繼室耿氏照顧兒子。 耿氏為沐英生下兩個兒子,名為晟、昂,由于沐英長期出兵在外,沐家的兩個弟弟也算是沐春一力帶大。 雖然同為長兄,沐春的教育手法可比木白粗暴的多,也因此,作為弟弟的沐晟嚴肅古板宛如一個小老頭,和活潑可愛的木小文完全不能比。 而現在,沐晟正在其父沐英身側隨侍,距離這兒走水路的話倒也不算遠。 沐晟喜好讀書,做事嚴謹,來幫忙也算專業對口,而且最關鍵的是沐晟沒有官職,行動之間也更加自由。 木白給靠譜的小伙伴點了個大大的贊,然后趁著信件送出,老古板沐晟沒到,工部侍郎邵言揮汗如雨,小伙伴又離開身邊沒人能管住他的空窗期,皇長孫殿下一揮手,瀟灑得將福建出版社的天花板給掀開了。 這位殿下一張狀紙送到了福建布政使司,狀告一列表的書商非法盜用了他爺爺和叔叔的筆跡,關鍵是還沒有給錢。 嘿嘿,想不到吧,《三國通俗演義》刻板的好幾處題跋和標題是他的爺爺和叔叔寫噠! 這些出版商做刻板的時候直接依葫蘆畫瓢描著做了,現在印出來可不就是出問題了嗎。 盜用御筆,問題很嚴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