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歷史]衣被天下 第85節
朱元璋沖著站在后頭的木白招招手:“英兒你來,李先生于朕有半師之誼,可惜現在宮里不能騎馬,你就幫祖父扶著李先生回到他的位子上,也算全了朕的這份情誼?!?/br> 這怎么行?李善長大驚,他的確有借此機會賣慘的意思。 雖然他如今依舊風光無限,但李善長很清楚,他位極人臣封無可封的身份加上胡惟庸一案的陰影致使洪武帝早已不像過去一般信賴自己。 朝堂一代新人換舊人,作為即將被換下去的舊人,他自是不甘心的。 所以,在方才看到自己那些同僚的名字之時,李善長心有戚戚之余亦是感覺抓到了一絲機會。 君臣多年,他自認還是相當了解朱元璋的,這是一個多情卻也無情的君王,他可以記住兄弟之情多年不忘,但當對方做出了有悖江山統治的行為時,也可以毫不猶豫地亮出刀鋒。 在建國之初,便有一群中小將領因為他們自覺有從龍之功耀武揚威為禍鄉里,朱元璋得知情況后毫不猶豫將人一個個抓回來,一一審問,然后流著淚將他們全都送上了法場。 其中更有一個跟了他十余年,曾經在戰場上為了救他斷了一只胳膊毀了容的親衛。 洪武帝對此人感情很深,在封官之時特地將他分去了膏腴之地,為了照顧他的舊傷,甚至還特地選了個雨水氣候沒有那么多的。 但也是這個人,在為官之地肆意掠奪、受賄,還強娶了六個小妾,在想要搶第七個的時候鬧出了人命,被忍無可忍的鄉人告上了京城。 在被押解歸京審問的時候,那個親衛十分硬氣,非但將一應罪責全都認了下來,最后他梗著脖子說陛下不會殺我,大不了他將所有的財產全都賠給那個出了人命的家庭。 結果呢? 洪武帝親自在功臣簿上劃去了那人的名字,也在生死簿上劃去了他的名字。 理性和感性在這位帝王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統一。 李善長不得不說,有些人是真的就適合做皇帝。不過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情況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壞事,只要順毛了摸,還是很好溝通的。 比如現在,他就能利用這一點來悄悄刷一波存在感,但他沒想到洪武帝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在追憶往昔后居然讓小皇孫扶他回座。 這不合常理啊,正常的做法難道不是君臣相得、抱臂痛哭嗎? 他當然不敢讓小皇孫扶他,他和小皇孫之間只有單純的君臣之情,李善長曾經擔了一個太子少師的名頭,但他教導的是太子朱標,小皇孫沒有上過他的課,自也沒有這份師生之誼。 皇孫再小也是君,他再大也是臣,現在皇孫來扶他便是折節下交,更何況他還是代表皇帝。 他若是被皇孫扶著坐回去,那今日之舉就是一次普通的回憶往昔,最多留下一個君臣相得的佳話,起不到旁的任何效果。 而他要的不是這一份有來有往的公平,而是洪武帝內心的虧欠感。 李善長連道不敢,但是他的手被木白一把拽上了,以李善長的力道完全掙脫不開。 小皇孫不知他心中所想,在他驚訝的眼神中沖他甜甜一笑,就拉著他往原先的位子上走去。 這,這個小皇孫的力氣好大! 掙脫不開也不敢用大力掙脫的李善長只能被動隨著小皇孫的力道前進,最后被按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小皇孫還細致周到地往他手中塞了酒杯。 李善長能怎么樣呢?他只能沖著洪武帝的方向舉起酒杯,僵硬地扯起嘴角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朱元璋對此情此景非常滿意,他將大孫子召回來抱在腿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細心投喂,疼愛之態十分明顯。 群臣們心中頓時有數,十分配合地夸起了小皇孫。 有幾人向洪武帝求恩典,想要知道小皇孫方才表演時用的是什么技術。 在得知這一整套設備便是用那名為玻璃之物制造出來后,眾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在這里的都是朝中眾臣和洪武帝的心腹愛將,大家當然知道玻璃的原材料便是取自朱元璋的老家鳳陽。 此前,朝堂之上就有不少人上書表示,為了一塊可有可無的透光之物大興土木,壞了風水不值得云云,而現在洪武帝已經用實際產品告訴大家——玻璃不是簡簡單單只有透光一個作用。 不說那將景象放大到人人可見的場景,單單是那聚光之術就夠讓人瘋狂了。 想想看,如果他們把這個東西放在城門口,那么亮兩大燈照著,以后還怕啥夜襲?他們自己去夜襲別人才對。 眾人一改之前可有可無的模樣,紛紛表示玻璃可真是個好東西啊,就是不知道造價貴不貴,什么時候大家才都能用得起,軍隊以后會配裝嗎,好不好攜帶云云。 看著眾人興奮熱烈的模樣,洪武帝不由哈哈一笑,將望遠鏡傳了下去,示意他們都試試。 如果說探照燈的構想只是令小部分人激動的話,那么,望遠鏡出現后,現場便如水入油鍋般瞬間炸開了。 這些人也顧不得什么禮儀姿態,紛紛在座位上催促討要驚呼爭搶了起來。 這一刻,坐在這兒的不再是是有品級的各路官員,而是一群曾經交托后背彼此信任彼此扶持的好兄弟。 洪武帝滿臉欣慰,不過這份欣慰在幾個兒子圍過來表示老爹我們也要的時候頓時凍住了。 已經就藩的兒子們見多識廣,但對老父親的畏懼已經由來已久,見老父親一板臉,心里就開始打怵,于是,他們紛紛將目光轉向了親愛的大哥。 朱標見狀,沖他們眨眨眼,視線轉向了正捧著一個肘子啃得滿嘴流油的兒子身上。 大侄子?。?! 皇叔們的目光頓時灼熱了百倍不止。 木白一心一意地啃著肘子,對于這個瘋狂偏題的世界已經絕望了。 為什么這些人討論了功臣,討論了北伐,討論了聚光燈,現在連望遠鏡都說了,就是沒人關注他真正要表達的東西呢?心好累,只有好吃的紅燒肘子才能安撫我受傷的心靈。 “問侄子要東西,你們幾個做叔叔的也好意思?”洪武帝一看兒子們的姿態,頓時把臉一虎,十分有原則地批評道。 那不是問您要您不給嗎? 皇子們委屈。 見一群大老爺們做出這番姿態,洪武帝也有些受不住,只能沖他們擺擺手:“這些都是東宮的工匠做的,產量不多,最主要的是原材料不夠?!?/br> get! 皇子們立刻抓住了重點,挽起袖子紛紛表示自己明天就寫奏折去懟那些老古董們,不就是挖個山,有什么改變風水的,他們老朱家自己都不在意,你們這些外人逼逼個啥。 再說,風水這玩意可信嗎? 他們的爺爺奶奶當年是隨便找了塊荒地埋的,祖爺爺祖奶奶更是直接葬在了河水邊上,再往前那更是連葬身之地都找不著。 按照風水的標準,他們老朱家就合該一輩子翻不了身,但現在咧,他們老朱家非但翻身了,還給先輩們換了個好地方長眠。 他們這么孝順這么給力的,爺爺奶奶怎么會有意見呢?再說,老爹不是已經去占卜問過爺爺奶奶的意思了嗎?怎么滴,覺得老爹是在騙人不成? 木白眼看著話題越來越偏,趕緊擦擦嘴,扯了下他皇祖父的袖子小聲道:“爺爺,銀,我們還缺銀?!?/br> “孫兒,我懂,我也缺?!焙槲涞叟牧伺膶O子的小肩膀,十分沉痛地說,“大明不光缺銀,還缺金銅鐵錫……” 總之,啥都缺。 作為一個后來的王朝就是這么苦逼,前朝該挖的都挖得差不多了,要想開發新的礦那是真不容易。大明如今的情況那是一堆金屬都缺得厲害,尤其是鑄幣的銅。 大明前身是宋元,元倒還好,主要是宋朝金融高度發達,無論是銅錢的鑄幣技術還是購買力都是一等一的,所以,宋朝的銅錢成了當時整個東亞文化圈的官方貨幣。 這導致宋政府無論怎么鑄幣都無法滿足民間對于銅錢的需求,乃至于不得不下令禁止銅錢出國,但這也仍然無法阻擋銅錢外流的步伐。 一個國家的貨幣反倒成為了走私貨品,不得不說這也是很離奇的,而貨幣外流也給后來的元明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銅礦已經沒了,國內銅錢也不夠用了。沒有銅錢就沒有鑄幣的原料,沒有鑄幣的原料那就只能印紙鈔。 元朝滅亡的誘因之一就是濫發紙幣,大明吸取了他們的教訓,在紙幣的印刷和發放以及防偽上都還是比較謹慎的,目前倒也沒有造成社會負擔。 但洪武帝內心還是覺得銅錢比紙幣好,紙幣這玩意太容易壞了,奈何國內現有的銅礦實在是太少,哪怕開足馬力開采,產量依然有限。 說句不怕大家嘲笑的話,大明發行的最早一批銅錢,有不少都是熔了銅器和武械以及前朝的貨幣得來的。 看著“嗷嗷待哺”的大孫子,洪武帝很是悲傷。 沒想到他孫子眨了眨眼睛,狀似無辜地說道:“爺爺,日本有好多銀啊,我聽說他們那交易都是直接用碎銀的,我們不能從那邊買嗎?” “……嗯?” 第96章 五月末,夏日的熱浪裹挾著暴雨席卷了整個亞洲。 這個不是大旱就是大澇的季節對于絕大多數農業國家來說都相當難熬,但對于以捕魚為生的日本人民來說,則是上天的恩賜季節。 夏季是捕魚的高峰季,這時候的海魚逐漸從更溫暖的海底向著有日光照射有更多餌料的海表靠近,更容易捕撈。而且此時那些因春季產卵而耗損不少能量的魚類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秋季即將產卵的魚類則要大快朵頤以積蓄能量,所以,夏季的魚是一年中最為肥美的。 當然,這個季節捕魚還有一個好處:漁夫出海難免打濕身體,夏季不容易著涼。 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戰爭時代,一旦生病就只能靠自己死熬,一旦熬不過去,那就是以一塊破草席裹了為結局。 三郎的父親就是沒能熬過寒涼,前不久離世的。 這個才十四歲的少年當時不得不變賣了家中的所有儲存的干貨,才給父親置辦了一身稍微體面些的衣服,并且建了一個不會被野獸sao擾的石頭墳將父親草草安葬。 而這種連棺材都沒有的墳墓在當地很多人看來已經是非常體面的待遇了。 但也因此,在給父親入殮之后,三郎家的經濟狀況一落千丈。 他家里有四個孩子,除了他之外全都是女眷,全家的勞動力現在只剩下了他這個未成年身上。 三郎的父親在世的時候,是這一代最有名的漁夫,他特別擅長抓鯛魚,據說他年輕時候曾經抓到過一條紅鯛,那條鯛魚剛上岸就被人買去獻給了天皇,也因為這條鯛魚,他的父親才湊夠了娶媳婦和建房子的錢。 他的母親是個啞巴,大姐嫁給了一個江戶商人,二姐本是待嫁年齡,也定好了親事,但現在因為父親去世,對方看他們一家全是老弱婦孺,生怕被拖累,所以前些日子退了婚。 三郎對此非常憤怒,要不是被jiejie含淚攔住,他一定會把那個負心漢揍上一頓。 他的父親就是為了給二姐買一套漂亮的發簪好送她風光出嫁,才在冬季冒險出海的,而現在,父親的愛卻變成了這些人攻訐jiejie的工具,他們居然罵她是災厄之女,三郎為此和這些人打了好幾次架,用鼻青眼腫換來了這些人的閉嘴。 家里的父親不在了,作為唯一的男子漢,三郎覺得自己必須要守護好家里的女人們。不過,他的年齡還太小,力氣也不大,沒有人會愿意冒險帶他去海上。 三郎只能另辟蹊徑,在漁港賣些飯團便餐草繩什么的賺取些銀錢。 偶爾,也會有些比較著急出海的漁夫雇傭他一起幫忙修補漁網,這種時候賺頭就會比較多。 實在賺不到錢的時候,他也能討要些漁夫們看不上的小魚帶回家交給母親腌制。他母親的手藝非常好,經過她烹調的魚一點腥味都沒有,夾在飯團里特別受漁夫們的歡迎。 不過他今天的運氣非常糟糕,當三郎提著母親和meimei做好的飯團來到海岸邊的時候,正好遇到了當地的衙役來找人,他的客人們還沒有買他的飯團就被帶離了港口。 三郎歪頭想了想,覺得飯團在哪賣不是賣,于是他也提著草籃跟在了隊伍的末端,一直跟到了當地的大港。 這是漁民們避之不及的地方。這種大港的吃水比較深,來往的多是大型的商船,這些在海洋上橫行霸道的商船經常會驚跑魚群,在看到體型嬌小的漁船也不會做避讓,可以說這里的所有船都是漁夫們的天敵。 當地的衙役一邊走一邊將來意和這些本打算出海的漁夫說明,今天是上頭要他們出勞力幫忙拉船,包一頓飯,做得好還有看賞。 “嘖,看來是什么大人物的船靠不上來了?!币粋€年長的漁夫啐了一口,他拍了下身邊幾個一聽到“賞”眼睛就亮起來的小伙子一下,嘲笑道,“停下你們腦子里的想法,這些商人沒有幾個是大方的,想要從他們手里拿到好東西那可真是想多了,最多也就是彌補一下不能出海的損失而已,不過……” “不過什么?”幾個年輕人紛紛好奇追問。 中年人感嘆了一句:“如果我們遇到的是明人的船只,那就賺大發了?!?/br> “明人?就是海對岸那個?”聽到這個名字,眾人的頓時就興奮了起來,紛紛好奇發問,“叔你是不是見過明人?我聽說他們會把絲綢穿在身上,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