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歷史]衣被天下 第74節
父子倆邊溜達邊說話,往御花園的方向前進。 洪武帝今年已經年過五十,盡管弓馬嫻熟經常鍛煉,但畢竟歲數擺在這兒,加上丞相被廢,天下大事都得他一把抓,就算是鐵人也難免有些應付不過來。 洪武帝也不是沒想過辦法,此前他開創了四輔官制度,甄選了民間四位有學問的老儒,將其封為輔官,幫助自己處理政務。而為了防止輔官專權,他創設了“季班制度”——每個官員任期三個月,春天有春官,夏天有夏官,以此類推。 他的想法十分簡單——只要官員的任期短,貪腐之風就追不上他。 但是洪武帝后來遺憾地發現,要用儒生治國實在是太難了。儒生提出的意見他看不上,他的決策老儒又不能理解,雙方思維就不在一條水平線上,上班就是互相折磨,于是,不久之后他就又廢除了這條制度并且下定決心要自己培養得用的人才。 這就是洪武十五年重開科舉的導火索。 可以說,如今大明的行政制度絕對是有問題的,所有的事情都掛在了大明天子一個人的身上,下方的行政機關幾乎沒有自主權。 而在如此龐大的工作量下,朱元璋還沒有被壓倒的主要原因,其實是因為洪武帝有個好兒子。太子朱標所在的文華殿作為大明的第二個心臟,為他的父親分擔了大量的工作,這才讓老朱能夠在繁忙的工作中獲得喘息之機。 但太子的壓力著實不小,文華殿的燈火亦是常常要亮到半夜。關心兒子的老父親一邊拉著朱標散步,一邊勸說兒子別那么勤奮,該偷懶時就要偷懶。 “有些事也可以讓英兒上上手,這小子聰明,很有你小時候的風范?!?/br> 朱標嘴角一抽,“英兒才十一歲……” “你十一歲的時候都幫著你母親一起籌算軍資了?!敝煸昂苡行┎灰詾槿?,作為一個虎爸,他大手一揮,“孩子就是得多試試,趁著長輩還能兜底的時候給他試錯的空間,這樣才能長得好。你和你弟弟都是如此?!?/br> “而且,英兒文武都學了一肚子,看他策論寫成那個模樣,他該會的也都會了,讓他跟著一起上學也無什用處?!焙槲涞勐暤?,“學到這個程度也差不多了,再學下去反而誤了心智,他該學的是帝王心術,一味地學習圣人之說……” 剩下的話他不說,朱標也懂。 皇家崇圣人學說,但那是用來治民的,治國卻得靠陰謀陽謀交雜的王霸之道。 洪武帝如今這一句,讓朱標心中稍松,他露出了一個有些輕松的笑:“讓他再松快幾天吧,前幾日他還同我說想要將東宮里的書抄錄一份寄到云南?!?/br> “哦?”洪武帝挑眉,有些感興趣,剛想說話就聽到一聲嘹亮的童音:“大哥!” 咦?這是他小兒子的聲音。 這么遠就看到他們了嗎?洪武帝的話被打斷也不惱,他遠遠看向了御花園的方向,就看到幾個小孩子圍著他孫子上竄下跳:“大哥,我們的大將軍什么時候能孵出來???” “我已經給大將軍的mama喂了好多菜菜了,但它怎么還沒有給我生蛋蛋呀?” “就是啊大哥,我還把蘋婆也分給它吃了!” “我還喂了橘子……” “為了讓它生出最大膽的大將軍,我還帶她每天都去看大腦斧呢?!?/br> 朱元璋和朱標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很快,他們就看到之前話題中心的大孫子——木白一手提著一只大白鵝,一邊對幾個小皇子說:“不要急,心里吃不了熱豆腐,最美……美好的小鵝一定要耐心等待,靜心哺育?!?/br> “你們先帶著鵝mama出去散散步,再讓它去游個泳,下午再曬曬太陽?!?/br> 木白小手一揮,很有揮斥方遒的味道:“然后再給它梳梳毛,過兩天肯定就能生了?!?/br> 小蘿卜頭們聞言又開心起來,紛紛點頭表示,好的,大哥,沒問題,大哥。 平白降輩的朱元璋:“……” 降輩更厲害的朱標:“……” 朱標:“父王,兒子這兒有個發展中都的想法,想讓英兒跟著?!?/br> 朱元璋哼笑一聲,大手一揮,準了。 作者有話要說:木白:弟弟不出聲一定在搞事。 朱標:兒子不出聲,一定在搞事。 木白:我不是,我沒有??! 朱元璋:呵呵。 第84章 仲春與暮春之交,是一年中春日的最后一個節日,名曰清明。 自清明起,華夏大部分地區都已褪去冬色,披上了春衣,土地化凍,綠草萌生,正是踏春好時節。 這一日,還是小祭的日子。 華夏人重視先祖,一年之中家族有兩次大祭,分別為冬至祭祖、過年祭宗,一切活動均要為這兩次大祭活動讓步,凡是上了家譜之人無論多遠都得回來參加,實在有公務離不開的,也會在說好的祭祀之時朝向家的方向燃上一炷清香,以盡心意。 相比于兩次大祭,小祭的規矩則要寬松許多。 小祭是祭掃直系先輩的日子,一般為家人忌日,清明節祭掃還是在唐宋之后才興起的,到了明朝才基本定型,當然,踏青也沒被耽誤。于是,掃墓祭祖與踏青郊游就成了清明節的兩大禮俗主題。 所以,到了清明節這日就會發生有趣的一幕。 天蒙蒙亮,城門口就會像是節假日的出城高速收費口一樣堵滿了人,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去郊外掃墓的,還有一部分呢則是拖家帶口去山上踏青的,一喜一悲,彼此倒也互不干涉。 不過,對于大部分大明官員來說,這一日并沒有什么特殊意義,因為…… 這一天,不、放、假! 是的,就是這么殘酷。對于干飯人來說,沒有放假的節日就是沒有靈魂的,節假日沒有了假和不存在有什么區別? 而在工作狂洪武帝的帶領下,這種沒有靈魂的節日,可謂數不勝數。 大明公務員一年到頭除了春節、冬至以及朱元璋生日外是沒有別的節假日的,也就是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二天是要上班的,縱觀上下五千年,簡直沒有比洪武年間的公務員更苦逼的公職了。 跟他們比起來,現在的大部分公務員其實還是比較幸福的,而且暫時還沒有性命之憂。 如今的洪武帝老婆兒子熱炕頭,正是小日子春風得意的時候,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好說話的,上朝時候甚至還會說說大家都笑不出來的冷笑話。比起十來年后讓大家出門前每天都要寫遺書、和老婆孩子擁抱告別的工作環境和善了不是百倍千倍。 雖然沒有放假,但對于官場老油條們來說也不是不能摸魚,比如清明節的時候就有春祭大典,除了高層官員必須要到場之外,中下基層官員都可以在府衙內聊天打屁,還有會上頭賞下來的春餅吃。 現在,一年中最忙碌的春耕還沒有正式開始,大家還能抓緊這最后的機會曬曬太陽當當咸魚。 但是!今年的鳳陽府府衙沒能享受到這波福利。 清明過后,祭拜爹媽的洪武帝回了應天府,但卻將自己的兒子和孫子給留下了。 作為地方政府,領導和領導的兒子在,總不能擺出一幅咸魚模樣不是,于是,整個鳳陽府的官員們從上到下個個腳下生風,呈現了一副繁忙不已的姿態。 不過,畢竟是剛剛開年,府衙內公務不多,很快眾人便發現實在是無事可做了。正好春耕將要開始,于是,官員們紛紛戴上斗笠,捏著農書到地頭去找老農佃戶當“勸農官”去了。 雖然一天到晚在外頭曬著也挺累,但起碼不用和府衙里的太子太孫大眼對小眼啊。 話說,這兩位大佛每天到底在干啥呢?每天也不出門,就盯著幾個東宮輔官拿著鳳陽府的人口和田產在撥弄算盤。 一開始,眾人還以為這是在算田稅,還有些小緊張,后來才發現是在算人口。 為什么要算人口???難道是又要往鳳陽府遷人?可千萬不要啊,這兒的人口已經夠多了,人一多就不好管理,他們還盤算著如何想法子把人口往周邊遷出去些呢。 知府以及一干吏員都在內心哀嚎。 如果木白知道他們的想法一定會大大地翻一個白眼。 如果有【人口不重要】這種想法就錯了,無論哪個時代,人都是最大的資源。 這個世界上只有不能供應人口的資源,沒有過多的人口。 而且,沒有一個數據能夠比一座城的人口數據更能說明問題。國家治理得好不好,當地官員是不是盡責,資源配備是否到位,從出生率、死亡率以及人口外出率上就能看得出。尤其是出生率。 在木白生活的那個時代,孩子的出生率更是官員的一個很重要的考核目標,當年他的小伙伴之所以能打翻盤仗就是靠著一系列增加人口的政策,木白到現在都還對那些口號印象深刻。 什么生兒送酒送狗,生女送酒送豬。 什么生一保底,生二光榮,生三全國表揚之類的,那是一套一套的。 就是靠著暴漲的人口以及那股子沖勁,他的小伙伴成功干翻掉宿敵成了一方之霸主。 現在居然有人和他說人口不重要?呵呵,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是因為他們當地不需要勞動力,但這種地方絕不包括鳳陽。 如果木白的計劃可行的話,這兒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巨大的勞動力市場。 還有什么能比挖礦和發展工商業更需要人呢? 是的,木白看準的正是鳳陽當地儲量多到被他的隊友計入必背列表的石英礦,而石英正是制造玻璃最重要的原材料。 鳳陽擁有四通八達的交通環境、豐沛的水資源、充裕的勞動力以及靠近大明國都的優越的地理位置,這些都是在此地開展玻璃制造業以及配套商業的基石。 要知道玻璃這個東西耐熱耐冷但是硬度極低,如果一路顛簸的話,光靠它們自己碰撞都能夠把自己給震碎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制造地和供應地越近越好。從這點來看,鳳陽的位置堪稱一絕,而且…… 鳳陽的石英礦是裸露在地面上的,挖起來別提有多方便了。 總而言之,在木白眼中鳳陽簡直千好萬好,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鳳陽的石英砂純度如何以及是否含有如今技術難以剔除的雜質。 不過這些暫時還不需要木白擔心,有燒制琉璃器經驗的工匠已經在試著用本地的原料進行燒制了。根據小皇孫的要求,這次的燒制他們沒有采取以往的方法,而是使用前唐曾經流行過的吹制法。 是的,吹制法曾經也在華國的歷史上出現過的,在佛法盛行的唐朝時期,琉璃器由于其十分符合佛法的諸多描述成為了禮佛之器,但禮佛終究比較小眾,很難走入尋常人的生活之中,于是,吹制法僅僅是曇花一現,很快就被遼宋時期對于假玉喜好的模型法給取代。 但如果你以為吹制法只能制作有著中空肚子的玻璃觀賞器那就錯了,在離心力的作用下,卷在吹管頂部的玻璃膠液可以變成正圓形的玻璃片。 雖然這種方法制成的玻璃片無法做得太大,但厚薄均勻,其透明度也遠比使用模型法的玻璃器更高,且不易產生氣泡,用來做玻璃窗正好。 而且中空的未必只能是花瓶,還可以是燈罩啊。 作為一個曾經因為沒錢買蠟燭忍受了兩年油燈熏眼的貧困生,木白對燈這個東西多少有點執念。所以,當東宮的工匠問詢吹制法的第一個造器時,木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燈罩。 而且他選的還不是透明的蠟燭燈罩,而是煤油燈罩。 煤油燈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它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舶來品,但無論是從使用時間、造型,它在華國都被玩出了花,其受歡迎程度以及銷量甚至超過了它的家鄉。 而在木白曾經經歷過的那個坑爹的喪尸世界中,因為電力系統基本崩潰,煤油燈還靠著它堅固耐用又廉價安全的特點重新占領了市場。 不過,木白之所以能夠知道煤油燈的構造,完全是因為這是他的上課道具== 別看這東西看似構造簡單,如果拆卸開就會發現其中蘊含著不少有技術含量和物理知識的設計,小伙伴就是用煤油燈這個道具為他講解極其抽象的氧氣和冷熱空氣概念的。 同樣是使用有機物和線作為燃料以及媒介,煤油燈的亮度卻遠高于尋常的蠟燭以及油燈,除了燃料本身的原因外,它的構造也功不可沒——極其簡單的構造最大程度地滿足了物品充足燃燒的所有需要。 緊扣住燈芯的扣紐下方有一個等距離打孔的進氧口,它能夠保證燈芯每個角度都能基本等量進氧,以達到棉線每個角度都能均勻燃燒的目的。 但這還不夠,如果只是這樣,點燃的煤油燈也只會比尋常油燈亮上一點,真正達到畫龍點睛效果的其實是葫蘆狀的玻璃燈罩。 中間寬大造型的燈罩能夠在燈芯燃燒處充足供氧,上下緊細的燈管則是可以使得空氣流動速度加快,提高進氧量。因此,哪怕是使用同樣燃料的油燈,有燈罩時的亮度和沒有燈罩時的亮度也完全是兩個級別。 這樣的燈罩放在尋常蠟燭上也能奏效,第一批制出的玻璃燈罩立刻就被父子倆用上了,朱標還送了幾只成品給老父親,得到了洪武帝的親筆表揚。 不過,木白對此并不以為然,這才哪到哪,他的終極目標——煤油燈還在制作中。 不是木小白挑剔,其實,無論燈油也好,燭油也罷,粘性都太高,其物理特性注定了它們不能如同煤油燈一樣將燃料抽出后完全接觸空氣燃燒,因此,二者的燃燒都不完全,亮度自然比不上煤油燈。 為了自己的視力著想,木白還是想要一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