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
夜里勞累,晨起也就遲了些。 雖說偷情別有一番滋味在,可情事罷了,卻不能共枕而眠,委實讓她失落?;粜橇魇菍⑺逅酥蟛抛叩?,可夜里還是睡得不安生,早起看見枕邊空空蕩蕩,心更是跟著無限低沉。 “鳶jiejie,鳶jiejie——”門外有個清甜的嗓音在說話,卻敲得很急。 梁鳶嘆息一口氣,想著果真不該來。 仍是那一身純白孝衣,穿得很隨意,濃艷的五官不施粉黛,別有一種慵懶隨性的味道。少女冷冷倚著門,充滿戒備地看著花蝴蝶似的女孩:“殿下有何貴干?” “我在南山茶舍訂了雅間,請你吃好茶?!?/br> “我不……” 想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打斷了,“是兄長吩咐我來好好開解你的。你若是不聽話,我可以算你抗旨哦?!?/br> “……” “流蘇,把衣裳拿來?!遍L帝姬一招手,立刻就有個宮女端著一套嶄新的衣裳走來。她比比手,“昨個兒我逛街時買的,原是想著后來送你??取凑銚Q上吧,總不能穿那樣拋頭露面?!?/br> 梁鳶實在不懂這是鬧哪一出,被半逼半哄地請出了絳煙寺。 到底是數百年的皇城,氣數猶存。又是年關將至,街市上熱鬧極了。 長帝姬身體弱,坐在馬車里也披了一條狐裘圍領,臉被窗口灌來的風吹得紅彤彤。 不過這不妨礙她的好心情,一手捧著手爐,一手往外指:“這間是茶館;那間是酒樓;那條街拐過去叫灑金巷,里頭都是些鋪子,里面的東西嘛……我覺得不怎么樣。不過很繁華,是不是?一直到大年叁十,這里都會有這么多人。我最喜歡熱鬧了!” 梁鳶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兩個月前的自己,那時她剛剛逃出生天,離開了那個關了自己十六年的籠子,對宮墻之外的一切都很好奇。不過現在的她都見過了,不論是市井百態還是山川江海,才不會對著一排五彩燈籠興奮大叫。 “一會兒呢,咱們先去吃茶,然后去梨園聽小曲兒,再買兩盒五福齋的點心。晚上看你想宿在城里還是寺里,若是想入宮也可以。明個兒起早些,一道去用朝食……西街新開的那家甜水鋪子,聽說那里的酒釀小圓子可好吃了!” 梁鳶聽著頭大,“如果我不愿意呢?你若覺得我是在抗旨,只管向你的兄長告狀去?!?/br> 燕慈胸有成竹,視線向著車簾外瞟去,在那之外有個如影隨形的男人,“為了這點小事去麻煩阿兄,他未免覺得我太無理取鬧。不過想對一個小小侍衛出氣就很簡單了,鳶jiejie要是不陪我玩,我就罰你的阿嵐!” 不愧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嬌嬌帝女,父母和善,兄長疼愛,將她養得嬌蠻又鮮艷,還渾身是刺,只顧自己美麗,全不顧旁人。雖然很討人厭,細究起來卻叫人艷羨,到底是怎樣被寵愛的一生,才會嬌養出這樣飛揚跋扈的性格? 寄人籬下,也沒什么選擇。 梁鳶只得陪著小祖宗四處去玩。燕慈雖然驕縱跋扈,卻并不壞,出手闊綽,茶上得是她私藏的金瓜貢,聽曲請來的是梨園里最當紅的角兒,吃的糕點、買的胭脂、戴的頭面,樣樣都的是最好的。只是她都不喜歡。 玩一天累了,長帝姬殿下又找了一家燕都最好的客棧,要了最好的房間,邀她一同住下。時間還早,她便又煮起茶。其實梁鳶看出來了,她也不喜歡喝茶,只是喜歡煮的過程。金瓜貢價值萬金,舉世難求,于她也不過是用來過家家的道具。 面前架著紅泥小火爐,壺里的水滾得guntang,淡淡的茶香從鼎沸的霧氣中飄散出來。長帝姬柔荑纖纖,為二人各倒了一杯香茗,道:“我從前見過你的幾位jiejie,她們各個都是光鮮亮麗的美人兒,待我也好,同嫻jiejie送過我丹陽來的祈福娃娃,同姝jiejie送過我一把嵌珍寶的牛角梳。你太不同了?!?/br> 梁鳶依然是一天下來沒變過的,恭謙卻敷衍的神態,略略頷首:“我雖是王姬,可生母微賤,受得教習也少,自然比不得那些jiejie們尊貴周全?!?/br> 燕慈沒覺得沒趣兒,視線移到不遠處站著的名為嵐的男子身上——嘛,個子挺高,穿著一身窄袖挺闊的勁裝,寬腰窄肩,身材也不錯??墒沁@張臉,還是太恐怖了。聽說楚宮的火燒了好些天,最后還是下雨才漸漸澆熄的。果然從那樣無間地獄出來的,也只能是修羅惡鬼了。 大概是覺得礙眼,一揚手,就將手中的熱茶潑了過去。 她個子小,起勢不高,大半茶水潑在了他的身上,只有一點點濺射到了他的脖頸下巴。因著是剛煮沸的guntang茶水,很快就令他臉上不多的完好出又添兩道新傷。 只是嵐沒有動,梁鳶卻嚯地起身去看,發覺起了一片水泡,氣紅了眼,只不曾開口,就被對方搶先。燕慈一手托腮,無辜的看著她:“我說過了,你要是教我不開心了,我就會罰他。而且鳶jiejie一整天都是一個模樣,我很想見見你其他的表情,即便是發怒?!?/br> “……你!” 長帝姬揚聲道,“流蘇。去取些燙傷膏來?!庇中Σ[瞇的道,“好啦,對不起。你別生我的氣,只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宮玩過了,等過了新年,阿兄就要將我嫁出去了,往后做了新娘,更沒有這樣的機會。你能理解我的吧?” 霍星流見身邊的人兒抖得厲害,便輕聲勸慰道:“我沒事?!彼憩F地像個盡職的侍衛,向遠處驕矜的長帝姬一躬身,“是屬下打攪了殿下的雅興,還望殿下不要怪罪王姬?!币幻嬲f一面后退,“屬下先行告退?!?/br> 梁鳶下意識想留,卻只蹭到他的袖角。她怔在原地,默默看著戴著面具的男子用謙卑恭順地不斷后退,忽然很想知道面具下的他,原本的他,如果是這副表情該是什么樣子。隨之腦海中有了瘋狂的想法—— 如果自己真是高貴的王姬就好了。 如果他真是生來就為保護自己的侍衛就好了。 如果他的臣服和跪拜都是真心實意的就好了。 “咦。你在看什么?”身后傳來個疑惑的聲音,“人都走啦?!?/br> 梁鳶恍恍惚惚回過神,“沒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