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夢起
梁鳶茫然楞在原處,心中百感交集,也恨也憤,但更多的,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無力愁苦。秋光正好,她卻被巨大的,黑色的洪流淹沒,痛苦似水,從四面八方涌來,這種痛苦無可排遣,最后還是化作兩行清淚,自雙頰滾滾落下。 檐外風浪云清,晴日高懸,卻令她無限悵然——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她雙手掩面,腦海中一遍遍回蕩著梁同姝的刻薄羞辱,淚不斷地從指縫間流出,這是真正的,屬于她的悲傷,所以格外安靜,連抽泣也格外克制。 “小哭包?!笔滞罄洳环辣灰恢粶嘏拇笫治兆?,沒有太久,因為流到手背的那滴淚還沒有落到腕子上,“你那便宜jiejie教你受什么委屈了?” 梁鳶渾身一震,頓時哭也忘了,將指縫分得寬一些,暗自觀詳一番他的神色,見他似乎無所知,才胡亂抹一把臉,搖頭說沒有,“只是風沙迷了眼?!?/br> 霍星流已經對她的謊言見怪不怪了,權當是成全她的自尊,沒有再追問——其實他都聽見了,不過是希望她能撒個嬌才故意多問,結果又是這樣。 “好吧?!彼嗥鹆硪活^的圈椅,改放到她身邊坐下,閑閑地翹起二郎腿,一樣去望碧清無垠的天空。過了一會,才開口問,“幾時起的?” “才起不久?!?/br> “吃了么?” “還沒。桑枝剛去不久?!?/br> “正好,一起。過一會我有東西送你?!?/br> 又是衣裳首飾?還是胭脂水粉?也不知這霍星流是錢多了燒的,還是偏愛這些女孩家的東西,不過大半個月,他便流水似的為自己各方添置。 說實話,她一樣也不感興趣。這會子正當愁郁,更無心去問。也不說話,低頭盯著茶杯里那一片嫩綠的茶葉尖兒發呆。 悶悶吃了一頓飯,即便多了一樣胭脂鵝脯,還是了無滋味。 霍星流強拉著她起來,“走罷,消一消食?!?/br> “我不?!绷壶S使起小性子,“我困了!要睡覺!” “吃飽了就睡,你是豬?” 她一抵鼻尖,發出兩聲響亮的哼哼,理直氣壯道:“是!我就是!” 霍星流被她逗笑,一把把她抱進懷里,“行行,那睡一會兒?!?/br> 梁鳶老大不情愿,小手推搡著他,“我沒心情,不想和你做!” “放心,我也不想和小豬做?!彼阉诺酱采?,跟著也合衣躺下,“睡吧?!?/br> 又沒來由地添了一句,“過去了,都會好的?!?/br> 饒是梁鳶遲鈍,也從這淡淡的一句話間體會到了無限溫柔。心中一蕩,一時生出許多從未有過的古怪情愫,原本的種種不安、委屈、憤恨、愁苦,都神奇地隨著這句話煙消云散。 她無意識地想貼他更近,聞著他獨有的麝蘭香氣,竟覺得心緒逐漸安寧,漸漸的、眼皮子越來越沉,當真睡去了。 十五六歲的姑娘,連鬢角的絨發都沒有長齊整,今天她沒梳什么發髻,隨意用發帶抓攏起來,教不施粉黛也妖冶嫵媚的臉蛋也多了兩分稚氣。 他替她把亂發繞到耳后,才忽然發現她沒有穿耳,白生生的耳朵透著淡淡的粉色,耳珠圓潤,捏起來十分有趣。 往下,是纖細的脖頸,一條暗紅色的疤從下頜延伸到喉頭,雖有些有礙觀瞻,但更像是他為她烙下的印記。 其實霍星流清楚,這妮子生來逆骨,天性涼薄,即便這段時日以來他們親密無間,做盡世間風流事,連他也忍不住有幾分心動,偏她,對自己虛與委蛇,真心里摻著算計,至多也只叁分真,七分假。 可就像荀元說的,他好像真的中了蠱,對她愈發得著迷。見她越是冷冰冰、木木然,就越是想要靠近,想憐惜她、疼愛她,看一看她層層甲胄之下的赤裸靈魂。 還想要她的真心。 * 梁鳶本就起得遲,所以沒睡多久。只因為睡得格外沉,所以醒來后備覺松快。才睜眼,頸下的那只手才抽走,一旁在看公文的男子淡淡道:“這就醒了?” 空氣中浮動著清淺的麝蘭香中摻雜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梁鳶還沒尋摸出來源,就被一把薅到了懷里?;粜橇鲾R了公文,一手攔著她的腰,一手自然地從她的衣領往里探,在一團很有分量的軟rou上揉捏,“年紀倒輕,這里長得真不錯。一會子不碰就叫我想死了?!?/br> 她并不抗拒,因為腦子還在放空。 “對了?!被粜橇魅嗤媪撕靡粫翰懦榛厥?,從床前的杌凳上拿起一個錦盒,“送…不,還你的?!?/br> 錦盒一靠近,梁鳶立刻就聞到了加倍濃郁的血腥氣,頓時將小臉皺成了一團:“還我?” 他點頭,示意她先打開。 梁鳶將信將疑地打開,結果看見錦盒是個血淋淋的不知什么物件,嚇得頭皮一麻,連忙又扣上,重重地塞回他手里,“什么東西?!”說完回憶了下,又猜測道,“我怎么感覺像舌頭……像…人的舌頭……” “嗯哼?!被粜橇鞴室獠恢每煞?,“我當這是某人方才丟了的面子,才特地撿回來。至于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br> 梁鳶這才知道那多半是梁同姝的舌頭,意識到之前她們的爭吵叫他聽見了,心中五味雜陳,只神情古怪地看著他。他對她的態度很不滿意,“你該不會把她的話當真了吧?我的確單獨赦她出來,至于為什么,你應當明白。至于其他那些,全是她為了氣你胡謅的?!?/br> “……就算是這樣?!绷壶S不得不承認他的解釋有理有據,值得相信,還恰到好處的安慰到了她,雖然她也不明白為什么那時會覺得委屈。頓了頓,才撇撇嘴說,“我不會感激你?!?/br> 很傷人,卻并不令霍星流意外,多少相處了這些時日,她是怎樣的白眼狼,還是有些了解的。 “等明天。我再送你一樣東西?!?/br> “不了?!彼荒樝訔?,“若還是這種污糟血呼啦的,就算了,沒得影響我胃口?!?/br> 霍星流并不惱,而是握住了她的手,“明天我帶你去浮圖塔,見見你的那些‘老朋友’。你可以做一件事,任何一件?!?/br> 梁鳶明顯心動了,狐貍似的眼睛一亮,很快又被刻意收斂了,“就只是一件?” “不然?禮輕情意重,不想去就算了?!?/br> “去!當然去!任何事?就算是……殺人,也可以嗎?” 霍星流果斷應下,“可以?!闭f著抬手,用食指輕輕掃著她的臉頰,想繼續說些什么,到底收住了,“罷了。明日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