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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清揚捏捏她的臉,“這是什么眼神?把我當大灰狼了?” 其實,林呢喃這樣的反應他并不陌生,她對顧羽反應更大。怕他們勸她,怕他們管她。 “你想說什么?”林呢喃悶悶地問。 “說工作?!蹦厩鍝P決定從她最在意的事情入手,“我剛剛想到,是不是要加一場戲?!?/br> 果然,林呢喃坐正身子,問:“哪一場?” “丟鞋之后木子的處理,以及父母的反應——他不是沒想過求助,因為求助沒用,才不得不選擇隱忍,這樣最后的爆發才會更合理?!?/br> 他并非生來就是包子,球鞋被舍友丟掉后,他去質問,聽到了舍友親口承認,并錄了下來,交給班主任處理。 他的目的很簡單,讓舍友賠錢。 那雙雪白的球鞋花了mama半個月工資,只是為了讓他可以舒舒服服上體育課,不被同學看不起。 爸爸在工地做泥瓦匠,mama在紙盒廠釘鞋盒,他們拼死拼活掙來的錢,不該白白浪費。 班主任把雙方家長叫到一起,處理這件事。 木清揚萬萬沒想到,拒絕賠償的不是對方家長,而是自己的父母。 面對老師,面對舍友的家長,他的父母謙卑至極,絲毫沒有考慮自家孩子受了什么委屈,而是口口聲聲說著: “多大點事,不好麻煩老師?!?/br> “一個屋住著就是緣分,說不著賠錢不賠錢的?!?/br> “一個巴掌拍不響,清揚這孩子也有錯?!?/br> “……” 木清揚緩緩說著,林呢喃靜靜聽著。 她明白了木清揚的意思。 如果沒有這場戲,《少年時》這部電影就只會流于批判,而沒有更深層的反思。 無論是現實中的木清揚,還是電影里的木子,之所以會一步一步走上“少年犯”的道路,表面是被舍友欺負后的爆發,實則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父母的忽視。 如果父母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讓他足夠信任,他一開始就會求助父母,父母也會保護他,而不是讓他獨自面對,隱忍壓抑,走向極端。 不被庇護的孩子,就像沒有刺的刺猬,被別人的刺扎在身上,要么生生受著,要么以命相搏。 “哥,好難呀?!绷帜剜裰?,哽咽道。 木子不容易,木子的父母也不容易。 沒有話語權的人,已經習慣了對這個世界卑躬屈膝。 木清揚搖搖頭,說:“這不是最難的?!?/br> “我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說過,我住過精神病院?”這是他最難以啟齒的一段經歷。 “我見過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和你一樣留著又黑又長的頭發,說話溫聲細語,笑起來眉眼彎彎?!?/br> “她有嚴重的強迫癥,起初只是無法忍受筆記本上的涂改,如果有一個地方涂上了修改液,她會忍不住把所有地方都涂上,一條又一條,排列得整整齊齊?!?/br> “如果手上出現一道劃痕,她會把另一只手也劃傷,一道不對稱就劃兩道,最后,要把兩條胳膊上的皮都扒掉……” “有一個男生,長得白,發育晚,被人罵是同性戀,父母送他去做電擊,吃雄性激素,扒光衣服在陽光下暴曬……” “還有一個小男孩,眼睛又黑又大,水汪汪的,rou乎乎的臉蛋,比電視上的童星還可愛?!?/br> “他有認知障礙,以為自己是一只老鼠。每天會趁護士不注意去翻垃圾桶里的剩飯,偷病友的零食,窩在雜物間的角落睡覺?!?/br> “我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是他翻垃圾桶被護士發現時,抖著小小的身體說‘別打我’……” 林呢喃壓抑著哭聲:“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他們才是最難的人??! 局外人編都編不出來的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是他們的日常。 人們卻輕描淡寫地說著,太脆弱,氣性大,一時沖動,不顧及父母…… 顧羽靠在門的另一邊,咬著拳頭,眼圈通紅。 他也曾翻過垃圾桶,被野狗追過,被親戚當成皮球踢來踢去,也曾寄人籬下,每天睡前都會想,不知道第二天還能不能有學上…… 狗血嗎? 電影都不敢這么編。 怎么隨便一個男主女主,不是孤兒就是白血??? 可是,這就是生活。 生活的真相,就是一地雞毛,滿頭狗血。 我們并不知道,在別人光鮮亮麗的皮囊下,在他們甜美的笑容后,藏著怎樣傷痕累累的心。 能夠沒有“故事”地長大,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墒?,沒有這份幸運的人,才是生活的大多數。 “那個‘同性戀’男生,就是我?!蹦厩鍝P幫林呢喃擦著眼淚,目光溫和。 “如果那時候我放棄了,生命就會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貧困山區的無知少年,背著同性戀的罵名,死后被人提起來,大概只是滿含鄙夷的一句‘哦,老木家那個娘娘腔啊’?!?/br> “可是,我沒有?!?/br> “我考上了研究生,學了喜歡的專業,認識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見過大海,坐過飛機,聽過學界大牛的講座?!?/br> “以后,我還有機會去俄羅斯看極光,去埃及看金字塔,去康河劃船,躺在馬爾代夫的沙灘上喝雞尾酒……對了,還要陪你去威尼斯走紅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