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原似玉(重生) 第45節
她用雙手捧著他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平熠,我把你當做天底下最了解我的人??赡闳缃裼辛穗y言之隱,我卻無法得知你的難過,我該有多煎熬?也許你不想說,可我希望你為了我,為了讓我不要難過,告訴我好嗎?” 孟平熠抬眼,看著她關切的眼神,心中那股痛逐漸被她的聲音與笑容撫平。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閉上眼沉沉嘆了口氣:“當年母親送我入京時,跟我說,你們孟家人不是喜歡強出風頭嗎?如今你去了京城,若不能出人頭地,就不要回來了?!?/br> 母親冷冰冰的話語仍在他的耳邊。這些年,他努力擺脫質子身份,成為宋恒林養子,成為世人夸贊的小侯爺,可錦書寄入蜀中,了無回音。 他入朝堂、上戰場,百姓稱頌,人人稱贊,可錦書寄入蜀中,依然了無回音。 他不知道母親說的“出人頭地”是何意思,又或者,只要他再多想一點點,就能知道那句話僅僅是一句譏諷之言罷了。 可他不愿細想。 宋似卿見他閉上雙眼,心中難過到無法呼吸,她緊緊擁抱著他,難以想象一位母親竟然稱呼自己的孩子為“你們孟家人”,聽起來她根本沒把孟平熠當做自己的孩子。 宋似卿想問原因,可見他這樣難過,她哪里還忍心。 于是,她找到王如松。 王如松已步入中年,想起十五年前的事仍是一陣嘆息:“其實,也怨不得我meimei。誰不曉得先帝的脾氣,裕親王兵敗逃至蜀中,我那妹夫顧念同族之誼,放了他一馬??伤麉s沒想過他的行為會惹怒先帝,害了他的妻兒?!?/br> 那時王氏身懷六甲,已近臨盆。孟祿錦卻因一時心軟,害了整個王府,也連累了她的母族。 王家也曾是蜀中士族,因為此事被連累多年,直到孟平熠以小侯爺的身份在朝堂之上立足,才重新得到啟用。 可王氏始終有恨,恨他逞強,恨他未曾考慮過她的安危。她失去了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也因此遷怒到了另一個兒子的身上。 王如松嘆了口氣:“這些年我時常與平熠通信,告訴他蜀中王家始終是他的后盾,就是怕他記恨他的母親,忘了蜀中的家人。宋小姐,我聽說您和平熠互相有情,或許,你能從中幫著勸勸?!?/br> 宋似卿聽完這些話,心中感慨。起身向王如松行了大禮:“多謝舅舅!”不管王如松對孟平熠的關懷有沒有利用,至少在他得不到母親關愛的這些年,是這位舅舅彌補了一些。 王如松受寵若驚,趕忙回禮:“不敢當。宋小姐我也不瞞您,我王家在蜀中還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全靠宋侯爺的提攜。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與平熠走到一起?!?/br> 宋似卿笑著:“這是自然,沒什么能把我們分開?!?/br> * 每天的晚飯后,孟平熠都會來她的屋子里坐坐。自從在侯府,這就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孟平熠一進屋就看見她在沏茶,自打他學會了她沏茶的手藝后,她便很少再沏茶了。 孟平熠知道她有話想說,慢慢坐下,靜默不語。 宋似卿一遍一遍地泡茶,屋內安靜地只有窗外的風聲,直到茶香四溢,她才開口打破寂靜:“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柳州?!?/br> 孟平熠笑了聲,早知她要說這個:“若她不想見我,我去也是徒勞?!彼Z氣淡淡,可聲音自喉嚨處傳來一絲顫抖,隱藏著不易察覺的失落。 宋似卿不疾不徐,慢慢將泡好的茶遞到他手邊:“若我說,她命不久矣,你還會不會躲著,不敢見她?” 孟平熠端著茶杯的手一頓,不可置信地抬頭。 宋似卿慢慢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神情散漫,語氣平靜,好像在說些無聊的閑話:“你還記得我做的那個夢嗎?從前我只告訴你,我把你逼回了蜀中,卻并沒有告訴你具體原因?!?/br> 宋似卿頓了頓,看了他一眼,怕他難以承受,卻又不得不告訴他:“大約是兩年后吧,蜀中來信說你母親病危。當時父親遭人陷害,安平怕你回到蜀中之后,無人搭救父親,不得已向你隱瞞了你母親的病情,以致你沒有見到你母親最后一面。而我在傅葉的授意之下,以此挑撥,逼得你與宋家義絕?!?/br> 宋似卿沉沉嘆了口氣。這一切自然是傅葉與沈鴻的陰謀,可對于她來說,就算是回想,也是一種殘忍。 孟平熠手指微顫,手中的茶幾乎拿不穩。 “兩年”。宋似卿的話縈繞在他耳邊,久久不散。良久,他閉上眼睛,手指用力握緊了茶杯。再睜開眼時,眉目清明:“似玉,我們走!” 一天也好,一年也好,他要回去見她。不管她認不認自己,不管她會不會將自己拒之門外,他都要回去見她! 宋似卿看著他的堅定,心中寬慰,她緊緊地抱住他:“我陪你?!?/br> 第91章 自十幾年前孟祿錦被褫奪封號后,恭留王府日漸蕭條,可近些日子又重新熱鬧了起來。尤其是柳州郡守從巴州回來后,幾乎是天天登門拜訪。 路人瞧著這架勢,忍不住感嘆,得勢、失勢,果然都是一朝一夕的事。 孟府內,好不容易送別了柳州郡守,王氏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揉著額頭:“難怪都說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從前怎么不見他這般熱絡?!?/br> 她已至中年,容貌并不年輕,但行為舉止端莊嫻靜,縱使再疲憊也不會失了一點風度。 姜嫂清點了禮品后,回到王氏身邊,滿目歡喜:“這不都是少爺有出息了嗎?”她細心地為王氏揉著的額角,近來,她的頭風病愈發重了。 王氏半靠在椅子上,聽見她提起少爺,嘴角微微揚起,可片刻后又立刻板著臉:“哪有什么少爺,以后不許胡說?!?/br> 姜嫂伺候了她幾十年,才不理會她的口是心非:“夫人,聽說少爺現在在巴州跟舅老爺在一起呢,想來很快就回來了?!?/br> 王氏聽見這話,呼吸忽然變得快了起來,但很快又被她壓下去,她側過頭去哼了一聲:“他若想回來,第一天便該回來。他若想不回來,我也絕不會去請他回來!” 姜嫂見她又耍起了脾氣,不禁怨惱道:“我看呀,少爺就是被您嚇得不敢回來。這些年,他給您寫了那么多信,您也不知道回一封?!?/br> 王氏聞言,猛然睜開眼握緊拳頭,瞪著姜嫂,語氣急促道:“從前他是別人的兒子,我為何要給他回信?我又算什么?” “好好好,不回不回!都是少爺的錯,等他回來,必要好好罰他!”眼見了夫人的脾氣又要起來,姜嫂趕忙安慰著她。王氏打小嬌慣,從來不知服軟,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 可姜嫂最了解她。嘴最硬,心最軟,哪怕遍體鱗傷也絕不愿意低一下頭。 當初王爺被貶為庶人,奪了王位與封地,可宅子、鋪子什么的仍在手中,日子并不難過。但夫人無法原諒他的自私,她一氣之下回到了母家,至死不愿與他相見。 別人都說是夫人勢力眼,瞧不上王爺了??赏鯛斔篮?,她卻不顧眾人的反對,獨自回到了孟府,以單薄的身體撐起了整個家。 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像她這樣倔強又別扭的人了。 姜嫂貼心地為她揉著額頭,王氏也在這種舒緩中,慢慢冷靜了下來,閉上眼睛再不愿說話。 屋外頭不知發生了什么,漸漸吵嚷起來,姜嫂向外看了一眼:“怕是又有什么八百年不見的親戚找上門來了。夫人,您先歇著,我出去看看?!?/br> 王氏點了點頭,自己揉起了腦袋。 沒多久,姜嫂回來了,腳步說不出的輕快,她歡欣道:“夫人,門外有一位姑娘求見?!?/br> “姑娘?”王氏睜開眼,“可認識是什么人?” 姜嫂搖頭:“她說她是算命先生?!?/br> 王氏起了疑心:“一個女子,不安心相夫教子,做什么算命之事?八成是個騙子,竟敢到孟府招搖撞騙,給我攆出去!” 她皺著眉,語氣凌厲,但頭痛難忍,不一會兒氣勢便短了下去。 姜嫂趕緊走上前來為她輕揉額頭:“夫人不必動怒。這丫頭說她既是算命先生也是大夫,算準了夫人頭痛難忍,特地來瞧瞧?!?/br> 王氏疑惑地看了眼姜嫂:“她怎么知道?”王氏素來要強,除了經常上門問診的徐大夫,沒有人知道她有頭風病。 姜嫂搖頭,笑了笑:“老奴也不知道,不過我瞧著那姑娘長得漂亮,一股子機靈勁兒,活似天仙下凡,恐怕真是讓她算著了?!?/br> 王氏瞪她一眼:“胡說,什么天仙下凡,這世上哪有天仙?!?/br> 姜嫂笑道:“不管是不是,咱們不妨瞧一瞧。夫人您的頭痛越來越厲害,徐大夫都束手無策,老奴瞧著心疼,說不準她真有什么法子呢?” 姜嫂見王氏猶豫,又勸道:“而且,也不知這姑娘從何處知道您的病,她還知道些什么?即便她是騙子,咱們也要當面拆穿她,否則她出去把您的病情大肆宣揚,舅老爺那邊又該擔心了?!本死蠣斠恢?,少爺也該知道了。 王氏微怔,想到兒子就要回家,想到他們母子僵持了這么些年,自己決不能再他面前“示弱”,便起身道:“咱們出去看看,我倒要瞧瞧是哪來的天仙?!?/br> 姜嫂趕忙扶她起身,心中暗笑,到底激將法對夫人才是最有效的。 王氏步履從容,一派雍容,她慢慢走入廳堂,正見一女子坐在堂內。那女子起身行禮,明眸善睞,笑顏如花,王氏一時愣神,竟真有些信了所謂“天仙下凡”。 “姑娘說自己是大夫?不知尊姓大名?師從何方?”王氏坐到上位,溫柔地看著這女子。 女子笑道:“孟夫人,小女無名無姓,無師無門,偏有一門手藝專治頭痛,恰巧只聽說夫人頭痛難忍,特地登門來瞧瞧?!?/br> 王氏見她隱瞞身份,一聽就知道她說的全是胡話,不禁懷疑她的來意??汕浦龤g欣喜慶的笑容,竟不忍心拆穿。想著聽聽她的胡話也能解解悶子,便道:“你有什么法子?” 女子挺直了小身板,笑得愈發甜美:“小女有一門祖傳的按撫手藝,只需在印堂、百會、鳳池等六個xue位,按撫半個時辰,保證夫人頭風病大大減弱?!?/br> “哼!一派胡言?!蓖跏铣饬怂痪?,“徐大夫乃是京城劉院判首徒,他都沒法子,你竟敢大言不慚?” 女子絲毫不懼:“有沒有效果,試一試就知道了?!?/br> 姜嫂見狀也在一旁幫腔:“夫人,咱們就試試吧。一不吃藥二不施針,也不必擔心她有什么壞心思?!?/br> 王氏看了眼姜嫂,又瞧了眼這女子:“如何按撫?” 女子看向姜嫂:“麻煩這位姑姑準備一個房間,不許有人打擾。夫人,在按撫過程中,您需要完全的放松,而且閉上眼睛,絕對不能睜開?!?/br> “可以?!蓖跏宵c了點頭。 見王氏點頭,姜嫂立刻按照這女子的說法準備了一個房間。王氏看著她如此勤快,一時沉默,任她倆忙來忙去。 昏暗的房間內,王氏頭上的首飾被取下,青發緩緩垂落。女子手法輕柔,王氏漸漸感到舒適,不知何時陷入昏睡。 不知過了多久,王氏被姜嫂喚醒,女大夫已不在房內。她輕輕搖了搖頭,頭痛果然減弱了許多。她又伸手摸了摸頭發,想讓姜嫂幫她梳妝,卻發現發髻已經梳好。 “我睡了很久嗎?怎么不叫醒我?連發髻都梳好了?!蓖跏相洁炝艘痪?。 姜嫂笑道:“老奴一直在屋外,剛進來,這發髻不是老奴梳的?!?/br> “哦?”王氏疑惑了一聲,伸手摸了下發髻。忽然,她的神情開始慌亂,聲音止不住顫抖,雙手不停在桌子上尋找,卻什么也找不到,“鏡子,把鏡子拿來!” 姜嫂見夫人這般慌張,頓時眼中含淚,明知故問道:“怎么了?要鏡子做什么?” 王氏不理她,自顧自找起了鏡子。姜嫂怕她受傷,連忙拿過藏起來的銅鏡舉到她的面前。鏡中的女子,鬢發如云,意欲長樂無極。 “是長樂髻!是他!”王氏聲音哽咽,卻又不敢相信,“不是,不是他。我對他那么壞,他怎么還會記得?!?/br> 她慌張地握住姜嫂的手:“是誰?是誰給我梳的頭?” 姜嫂道:“是那位女大夫!” 王氏睜大了眼睛:“快把她喊進來,快!” 女子本就在門外,聽到她的聲音,巧笑盈盈地走進來:“見過夫人,夫人醒了?” 王氏一邊顫抖著撫摸發髻,一邊質問道:“這個發髻,你如何會?” 女子偏頭,一臉無辜:“小女猜的,我算準了夫人喜歡這個發髻?!?/br> “你胡說!”王氏再不跟她打哈哈,“他人呢?” “什么人?” “我問你,他人呢?”王氏厲聲喊道,可眼淚卻隨著聲音一塊兒奔涌而出,“我的平兒,他人呢?” 一直笑盈盈的女子忽然收起了笑容,板著臉怒視著她:“沒有人,什么平兒、熠兒,你什么都沒有!” “你胡說!”王氏聲音漸漸軟了下來,癱坐在椅上。 “我胡說?他恢復身份已四月有余,為何遲遲不來見你?為何他來了蜀中卻一直待在巴州?你心里比誰都清楚,這些年你是如何對他的?他早就被你扔掉十幾年了,你不會真以為他還會來見你吧?”女子毫不留情地譏諷道。 “不!我沒有扔掉他,他在哪,我要見他!”王氏倉皇起身奪門而出,卻猛然撞進一個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