аsんщ.#9374;м 風雪夜歸人(下)
“我心中一凜,迅速和陸景賢對視了一眼,他倒是面色如常,不見一絲慌亂。我卻暗暗叫苦:壞了,這陳達可是圣上身邊的人,他親自前來宣旨證明此事非同小可,陸景賢這次是真的觸怒了萬歲爺。正忐忑之際,只聽那陳達又喊道:“陸景賢,你還不快滾出來?”程家妹子無比擔憂的看著陸景賢,他仍是氣定神閑,只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卻沒有說話?!?/br> “我叁人緩緩下了馬車,只見一眾官差也都慢吞吞的走出來,在雪地里站成一排排,為首的軍官走到陳達面前,跪倒在地,行了大禮,還未等他開口,陳達一腳踹在他身上:“滾一邊兒去!”連看都沒看那軍士一眼,徑直朝著陸景賢走了過去。陸景賢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滿臉怒容的陳太監,也不打招呼,那陳達見狀,臉上怒容更勝,一對眼睛在我們叁人身上打轉,最終目光停在那程家妹子身上,臉上的肌rou抽動著,露出一個歹毒的笑容,那樣子活像一條吐信的毒蛇?!?/br> “陳達緩緩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陸景賢,冷笑道:“想不到啊,你可真是膽大包天,萬歲爺不計前嫌,對你委以重任,你轉眼就干這種忤逆的事兒。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自持功高,萬歲爺敲打之后,該當有所收斂,卻沒想到你也是個不知死的玩意兒,天生就有反骨。你若聰明,就老老實實隨我回去向圣上請罪?!彼抗廨p蔑至極,又加了一句:“雖說要不了你的腦袋,別的可就不敢保證了?!蔽掖髿庖膊桓页鲆宦?,心知這陳達并非危言聳聽,可要怪也只能怪陸景賢先前幾次拂圣上的意,萬歲爺雖不責怪,卻難免有所芥蒂。我心中一片愁云,看向陸景賢,只見他搖搖頭,笑了笑:“等我安排妥當后,自然會回去向圣上說明?!薄?ùs?ùщùōń?(yushuwu.one) “陳達一聽就急了,尖著嗓子,像是被踩了脖子的雞:“安排什么?你還想安排什么?你怎么還不明白,你……”他說到一半突然住口,轉向一旁的官差:“你們先別押囚犯了,把他給我拿下?!闭f著一指陸景賢,聽到這話我立即抽出腰間佩刀,護在陸景賢身前:“我看誰敢!”那些官差面面相覷,并不上前?!?/br> “見自己的命令無人理會,那陳達氣得直跺腳,兩道寬眉上的雪都抖落了下來,露出原本的顏色,他指著我罵道:“李大仁,連你也想造反?”我也不甘示弱:“陸大人不是囚犯,圣上只說讓他回去,沒說讓你押他回去?!痹捯魟偮?,陸景賢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退下,又自行上前一步,忽地輕笑一聲:“陳公公,造反一詞可不敢亂用,舉義旗,清君側不知是不是造反?”陳達瞪大了眼睛,臉上驚恐交加:“你……大膽!”明明天寒地凍,這陳太監此時卻是臉紅氣喘,勉強道:“你抗旨不遵,還能是什么?!”陸景賢仍是帶著笑:“我可沒說不回去,你陳公公在這里就給陸某定了這么大的罪名,等面圣的時候,陸某也少不了要萬歲爺主持公道?!蹦顷愡_恨得咬牙切齒,明知道陸景賢在胡攪蠻纏,卻打殺不得,無可奈何?!?/br> “陸景賢不再理會他,而是轉向程家妹子,眼中盡是柔情蜜意:“你我同乘一輛車,沿途一切都已打點安排,到了地方你便……不必擔心了。我也自會回京面圣,向圣上解釋清楚?!标愡_冷笑著插話道:“看來你還是不知死活,擅自離京已是觸犯宮中鐵律,你又徇私枉法、私放囚犯,過了今天,你以為你還是什么陸掌印、陸督主嗎?”他說完叫來隨行的侍從,低語兩句,那人點點頭,翻身上馬,快馬加鞭,朝著京城方向飛奔而去?!?/br> “我心下一沉,正要過去勸陸景賢回京,就見程家妹子一臉焦急,將他拉到一旁,說道:“你也聽到他說的了……你現在馬上回去,不要管我?!标懢百t卻不為所動:“我說過要帶你一起走?!背堂米右娝麍猿?,也是不知所措的樣子,只得繼續耐著性子好言相勸:“就算我隨著羅家到了那尚陽堡……你我二人暫時不在一起,但心仍是在一起的,等到圣上大赦天下時,我們終有相見的一天,你又何必急于一時……”陸景賢搖搖頭:“我一刻都等不了?!边@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讓她徹底沒了主意,索性轉過身,背對著他,說道:“可你也改變不了什么,還把自己搭進去……你若出事,便……什么都沒了。哎,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說你才能明白?!标懢百t道:“除非你親口說你就是嫌棄我是個殘廢,你不想見我,后悔認識了我?!蔽衣犃擞X得牙都要酸倒了,心想這類話本子里浪蕩子死纏爛打的手段他倒是無師自通。 “一旁的陳達發出一聲嗤笑,拿出一方手帕,掩著嘴,斜楞一眼陸景賢:“喲,這話說的跟唱戲似的,沒看出來你真是個情種?!彼畔卵谥氖峙?,拿在手里漫不經心的迭著,陰陽怪氣的道:“為個女人就敢抗旨忤逆,不管不顧,你可真是內臣里拔創的獨一份兒!也就是當今萬歲爺仁厚,能留著你的腦袋?!蔽倚闹薪辜比f分,都想直接過去堵住陸景賢的嘴,省得他再胡說八道、丟人現眼?!?/br> “那程家妹子突然問道:“剛才見你馬車上有副圍棋?”陸景賢一怔,隨即不明所以的點點頭。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旁若無人地拖著他朝馬車走去,上了車倆人立即就把門關了?!?/br> “此時天色已暗,雪漸漸小了,零星的雪花緩緩飄落,天邊灰色的烏云中透出一點光亮,依稀能看到一輪圓月,月亮似是迫不及待想要沖破云層,灑下光亮。我才記起今天是十五,滿月的日子。我看著那緊閉的車門,心中五味雜陳,明知這不太像話,卻又不想過去打擾。陳達望著馬車,臉上顯出古怪的表情,啐了一口:“這陸景賢平日里自命清高,一副眼高于頂的樣子,原來比誰都不要臉?!庇致犓吨弊?,高聲道:“羅家也真是有一個好兒媳婦,死到臨頭也要跟情郎溫存一番?!蔽掖笈骸澳汩]嘴!”陳達“哼”了一聲,命令那押送軍官:“去撿些柴火,把火生了,我倒要看看這陸景賢什么時候出來?!蹦擒姽冱c頭哈腰,吩咐手下撿柴,卻沒忘了在那陳達背后無聲的罵著臟話?!?/br> “過了好久好久,這雪早已經停了,明亮的圓月掛在黑漆漆的天空中,發出冷冷的光輝,映在積雪上,顯得分外慘白。這二人卻仍不見出來,陳達和一眾官差早早就躲進車里去了,留下幾個火堆在雪地里,發出柔和的光線,將純黑色的馬車包裹起來,仿佛茫茫大海中的一座燈塔。我心想,這么下去可不成,猶豫再叁,還是走到那馬車前,剛要伸手開門時,那車門卻自己開了?!?/br> “我趕忙看向車里,只見桌子上擺著棋局,兩人衣冠齊整,并不見半分不軌的痕跡。陸景賢一臉懊惱,說道:“這回不算!”程家妹子幽幽的嘆了口氣,道:“陸大哥,是你輸了?!标懢百t搖搖頭,語氣強硬:“我不承認,我們再來過?!蔽倚闹欣Щ?,心想他們這是下棋?似乎還賭了什么東西?程妹子又道: “說好的一局定輸贏,若是你贏了就一切依你,可現下卻是你輸了?!痹瓉砣绱?,我感激的看向程家妹子,心想她此舉是救了他!” “陸景賢臉色煞白,突然伸手,一把攪亂了棋盤,氣急敗壞的道:“如此便不作數了?!蔽殷@呆了,一把將他從車里拉了出來,咬著牙,強壓心頭怒火,對他道:“陸大人,你不能這樣?!?/br> “哎,我心目中一直把陸景賢當天人一樣,可那天他的表現,不僅從天上摔到了爛泥地里,他還順勢打了個滾兒!” 李大仁一口氣說道這里,奪過沉先生把玩著的茶壺,往酒杯里倒了碗茶,大口飲盡,“啪”地一聲將酒杯扣在桌子,說道:“我當時心中悔恨之極,恨不得在這大雪地里發足狂奔,跑到十里之外,對著蒼天大地跪下去,狠狠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只盼時光流轉,回到這二人當初在陸景賢私邸斗琴那一日,我沒有胡鬧般的去掀那遮擋的布簾,他們從未見面,那他便不會深陷其中,不會為情愛癡癡癲癲,永永遠遠都是那冷靜自持、運籌帷幄的絕頂人物?!?/br>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眾人皆是凝神不語,心中惻然。過了好一會兒,只聽他又續道:“陳達踱著步,慢悠悠的過來看熱鬧,嗤笑一聲,說道:“既然輸了,就別再糾纏人家了,怎么連這點體面都沒有?”我心想,這話若不是那陳達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只聽他又道:“你還記不記得自個兒身份了?說破大天去你也是宮里出來的內臣,一舉一動都事關宮里的臉面,你私下養個人旁人知道后頂多背后笑話你,你整這一出,這當著多少人?你不要臉這宮里還要臉呢?!?/br> “陸景賢直視著陳達的眼睛,神情甚是坦蕩:“佛陀說,生而為人便是有情眾生,我是不是內臣并無不同。我二人志趣相投,雖發于情,卻也止于禮,堂堂正正。恃強凌弱、威逼擄掠才是無恥行徑,若是彼此心有靈犀,便是人世間最為光明正大之事?!蹦顷愡_聽了似乎覺得有趣,像是看到什么新奇事物那樣上上下下打量著陸景賢,過了半晌,搖搖頭:“蠢貨?!彼趾暗溃骸八腥寺牶昧?,都出來做個見證,完事兒了你們就可以回去睡覺了?!?/br> “縮在馬車里的人陸陸續續的都出來了,目光集中在那陳達身上,有的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叫罵聲。陳達環視了一下四周,高聲道:“你們也都看見了,這陸景賢抗旨不遵,已是犯下大罪,等天一亮,自會有人押解他回去,與你們其余人無關,誰想保他一并治罪?!闭f著,朝我瞥了一眼。我仍是站在陸景賢身側,只見一個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到了陳達后面,我定睛一看,原來是陸景賢那個所謂的干兒子。陳達沖陸景賢一笑:“你就安心等著天亮吧,若還想做什么,那趕緊趁現在。 “轉眼間,所有人都回了馬車里面,四周萬籟寂靜,只有仍然燃著的篝火偶爾發出火星碰撞的聲響。我叁人站在原地,相對無言,過了良久,我實在忍不住了,道:“陸景賢,陸謹之,你是不是真的瘋了?”他對我言語上的不敬不以為意,只嘆了口氣:“也許吧?!蔽依湫σ宦暎骸澳隳切└蓛鹤佑袀€屁用?”一聽這話,陸景賢彎起眼睛,笑嘻嘻的道:“我不是有你呢嗎?”我直接氣樂了,指著他:“我是你爹?!标懢百t哈哈大笑起來,十分開心的樣子,邊笑邊道:“我都不知道我親爹是誰?!鳖D了一下,又補充道:“誰是我爹誰倒霉?!蔽毅牡溃骸拔壹议T不幸?!敝宦犇浅碳颐米印班坂汀币宦?,笑出了聲,我看向她,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陸景賢,眼中無限歡喜柔情,我更是嘆息:“你們竟然都還笑得出來?!彼π?,過去拉陸景賢的手,月光下,火堆發出的火光照在雪地上,又反射在他二人臉上,柔和又清澈?!?/br> “第二天天亮,萬里無云,碧空如洗。我聽見馬蹄聲疾馳而來,便知有人帶著圣諭來了,我看向陸景賢,見他無一絲懼色,似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叁人出了馬車,見昨日那侍從正和陳達耳語著什么,那陳太監臉色難看,看見我們,勉強一笑:“陸景賢,還不快接旨?”我叁人跪了下去,那陳達拿出一卷橙黃色的綾錦,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朕今日查明,司禮監掌印兼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陸景賢,懈怠職責,行為有悖公序良俗,念其昔日功勛,現貶為火者,發去南京孝陵種菜,著令即日起程,無詔不得回京?!蹦畹竭@里,他停了下來,迅速掃了一眼我叁人,繼續道:“命原戶部尚書羅康成兒媳,程芷蘭……與原六品兵部主事羅儀……和離,無罪釋獄……欽此?!蹦顷愡_一字一句的念完了,念道最后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臉上的肌rou都跟著顫抖,他狠狠地盯著陸景賢,一臉不甘心?!?/br> “我聽到“和離”二字驚得張大了嘴巴,看向那程家妹子,她也是一臉錯愕,都忘了謝恩。只見陸景賢深深叩首:“奴婢陸景賢,謝主隆恩?!闭f完上前規規矩矩的領了圣旨,走到程家妹子面前,微微一笑:“恭喜程夫人,從此海闊天空,不必再受那一紙婚約的束縛?!彼f這句話的時候,仿佛那個凡事胸有成竹的陸景賢又回來了,只聽他又道:“愿你自由自在,縱橫盡得,便是陸某的心愿了?!标懢百t說完便轉過身去,那程家妹子一把拉住他,欲言又止,眼中卻早已淚光閃閃?!?/br> “還依依不舍呢?他得去種菜了!”那陳達陰沉著臉,顯然對這番處理并不知足,他又看向陸景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對了,圣上還有一句話要我告訴你?!彼麥惤?,我凝神屏氣,只聽那陳達小聲道:“殺你朕于心不忍,但若留你在朕身邊,朕寢食難安?!闭f完,一揚頭,說道:“你明白了沒有?”” “明晃晃的太陽高懸在天空上,日光照在陸景賢臉上,他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宛如春日朝陽,說道:“只盼萬歲爺龍體安康,大晉國泰民安?!标愡_不屑一顧:“別得意,你到了孝陵衛就得日日夜夜住在菜園子里頭,不能出來半步。管事的守備太監還會讓你“取職事”,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就是讓你挑個二百斤的糞水罰站,管你是什么司禮監掌印通通都得照辦,這是規矩,你這小身板,嘿嘿”他惡毒一笑,繼續幸災樂禍道:“你若挑不起來,就往死里打!整不整死你,全憑守備太監一句話?!?/br> “我看誰敢!”那陳達話音還未落,就聽到一聲大喝,我聞聲望去,竟是范將軍率了一隊軍士前來,適才太過專心,都沒注意馬蹄聲。 “范將軍狠狠瞪了陳達一眼,嚇得這老太監一激靈,只聽他道:“只要有我在,在南京,誰也別想動陸大人?!彼f著轉向陸景賢,猛地雙膝跪倒,雙手摘下頭上的官帽,一把甩了出去,落在遠處的雪地上。陸景賢大驚,剛想要上前扶他起來,只聽范將軍抱拳道:“兵部大牢由末將管理,用人不察,讓一些jian邪之人混入其中,害陸大人傷了一只手,末將難辭其咎,給陸大人賠罪了?!闭f完竟然叩首下去?!?/br> “陸景賢趕忙伸手去扶,口中道:“范將軍秉公處理,并未落井下石,陸某心中一直感激。此事乃是意外,實非事先能想象,范將軍不必自責,快請起!”范成起身,向手下人一招手,一個軍士拿過來一支箭,他轉向那陳達:高聲道:“若有誰想害陸大人,如有此箭?!闭f罷。單手將箭枝折斷,丟在地上,此等手勁,我不禁叫了聲好?!?/br> “那陳達見了,臉上顯出驚懼之色,勉強扯出一個笑臉,說道:“給他講講規矩,也是好心?!彼杂X失了面子,便想在陸景賢哪里找回來,就又對他嘲諷道:“陸大人,你這司禮監掌印沒上任多久就被擼了,這史書上也是獨一份,將來你陸景賢遺臭萬年的事跡可真不少?!标懢百t淡淡道:“陸某只是一個連真名實姓都不知道的域外之人,哪里還會在乎什么生前死后之名。更何況百年、千年之后早已是非情盡,凡圣皆除,誰得誰失,何虛何實都不過付諸笑談,不值一提?!标愡_冷冷的看著他,不再出聲。范將軍對陸景賢一抱拳,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就由末將護送陸大人去南京?!标懢百t點點頭:“有勞范將軍了?!闭f著掀開馬車的簾子,一只腳已經跨了上去?!?/br> “程家妹子跑上前去,拉住了陸景賢,堅定無比的道:“我和你一起走?!标懢百t沉吟一下,說道:“你……與我不同,從宮里到南京,不過換了個樊籠……你的人生卻剛剛開始?!彼q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若是掛懷,不妨書信來往?!彼齾s仍是不撒手,微微一笑:“陸景賢,你怎么如此反復無常?現在想反悔,只怕太遲了?!庇秩崧暤溃骸拔胰舴砰_你,便無處不是樊籠?!标懢百t身子一震,怔怔地呆立在原地?!?/br> “我也走上前去,用力拍了他一下:“我老李也要成婚了,可惜你不能來喝喜酒?!标懢百t如夢方醒般,突然笑了:“我本來就不能喝酒?!蔽乙汇?,隨即也哈哈大笑起來,直到我感到臉上有什么溫熱流過?!?/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