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連月傷重
天一早,我揀了套粉色不太繁瑣的紗裙套上,和青平一起出了宮門。我素愛粉色,我想康玄楓他也一定喜歡。 我現在的身份是可以從寧安王府正門進出的,但這勢必要跟王爺王妃打招呼,稟明來意,還得跟他們寒喧客套。太麻煩,便直接帶青平敲了后門,正好去看看連月。 鐵門緩緩打開,從里面探出一個丫環頭,嫩聲問道:“什么人?” 是上次開門的那個女孩,我沖她娟然一笑,說:“我是連月的朋友,聽說她病了,想來看看她,可以嗎?” “連月的朋友?”女孩臉色一暗,望了望青平,又打量我,忽的,瞳眸一亮,“你……你是上次來的……” “是我?!奔热凰J出我是上次來過的人,也就省得我去解釋了,“可以進去嗎?” 女孩思索了一下,讓出身來,“進來吧,我看jiejie不像平凡人家,連月能得jiejie這樣的人來看望,也是她的福份,只是jiejie不能久留,若是被主子知道了,定要連罰的?!?/br> “我會小心的,謝謝?!?/br> 我和青平側身進門,又見她小心謹慎的合上門拴上門拴,才在前面引路。其實不用她引路的,這后園的路,我早已駕輕就熟。 她又轉過小臉提醒到,“現在天尚上,有事的侍衛侍女都去做事了,清閑的都還沒起,故而人少清靜?!?/br> “這個我甚知,你放心,我們定不會連累你的?!蔽疫B忙保證。 女孩唉了一氣,甚是憂心,“我倒不會,頂多罰幾月俸錢,但連月那身子,若再受連,只怕小命真就沒了?!?/br> “連月怎樣了?”我心口一跳,想到那天采月說的,想是極為不好,怎么就沒早點過來瞧瞧? “jiejie還是自己瞧吧!” 到了地,她輕輕推開木門,探頭朝里瞧了一眼,“連月jiejie,你醒了么?有位漂亮jiejie說是你的朋友過來看你?!?/br> 我沒聽到連月的回應,但見她回過頭,沖我們甜甜一笑,“連月醒了,你們可以進來了?!?/br> 我這一刻忽然感動于她的細心,曾經,連月對我,何嘗不是如此? “連月jiejie,你看,她是你朋友嗎?”女孩指著我問。 連月身上蓋了一床半舊棉被,雙臂抱著枕頭趴在那里,臉色蒼白,只有一雙絢彩的眼睛盯著房門方向,見得我,不由眼眶一紅,忙撐手要起來。 “姑……姑娘……” “連月jiejie——”女孩忙跑過去扶她,面上擔憂,嘴里責怪,“jiejie這么重的傷,怎么能起來?” 只聞不見,根本想不到她的傷勢究竟有多重,她剛一動身子,立刻眉頭緊擰,嘴里牙關緊咬,想是觸到了身上的傷。女孩扶她重新趴下,她額上已是冷汗涔涔,只是嘴角仍留一抹虛弱的欣笑。 “姑……娘……” 她不及趴好,又側頭望我,聲若蚊蠅,氣若游絲,只是這一聲呼喚就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我眼眶不禁一熱,跪坐在床檐撫住她的手,想說什么卻開不了口。伸手去揭她身上的棉被。 “不……不要……”她欲阻止,卻抬不起手,看了一眼青平,恭敬了神色,“別……臟了神女的眼?!?/br> “你這說的什么話?跟我也如此生份么?” 我不由紅了眼眶,忽然想到,剛剛對太子殿下說過同樣的話之后他的沖天怒氣,他在聽到我說這樣的話時會是什么心情?會像我這樣撕心欲裂嗎? 他那樣一個常年清洌冷凜如一座冰山石像看不出喜怒的人,惜字如金,尊貴如斯,冷眼掌控天下的人,竟然會情緒外泄,會發怒,會解釋,會心細如塵,會柔腸百結,多么的不可思議??! 這樣的人,是不是也挺讓人心疼的? “你……你是神女?”剛剛開門那女孩顫手指著我,睜大了一雙驚訝的眼。 青平微微點頭,輕言:“正是敬神殿的神女!” 女孩聞言,“咚”一聲雙膝跪地,極盡惶恐,連連叩拜,“奴婢拜見神女,奴婢眼拙,不知神女大駕,請神女饒罪……” 我“噗哧”一笑,擦擦眼角,對連月軟語,“怪不得會來照顧你,倒跟你有幾分相像。倘若我真在乎這個‘神女’虛位,就不會來這個地方看你了,以后再不許如此了?!?/br> 與此同時,青平扶起地上的女孩,笑曰:“神女天生仁愛,不會怪罪你的?!?/br> 連月望了她們一眼,會然一笑,“其實連月也不習慣……稱你為神女……還是喜歡和木匠一樣稱你……為姑娘!” 說完,又意識說錯了什么,臉上迅速染上一層紅暈,剎是可愛。 我佯裝不悅,“我們曾互稱姐妹,我落難時又得你悉心照顧,讓你叫我名字就那么難么?” 連月微微搖頭,虛弱中有幾分認真和堅決,“尊卑還是要講的?!?/br> 我自知不能勸服她,聽她剛提到木匠,又問道:“木匠可有來看你?” “他給我送了藥……”她眼簾一垂,似有幾分心痛,驀地,又睜開眼,急急辨道:“不過,他只來了一次……咳咳……吩咐蘇蘭給我上藥,再無別的!” “連月——”我執起她柔弱的手放到我的胸口,盯著她,認真的問:“你真不明白我的心嗎?” 連月一怔,既而把頭埋在枕頭里,虛弱的聲音幾不可聞,“我怎忘了,如今,你已貴為神女?!?/br> “我好不容易來看你一趟,你真要惹我生氣嗎?還是你認為我阿離就是那樣的人?” 我氣的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這個固執而又認死理的丫頭,倒叫我說她什么才好? “讓我看看你的傷?!?/br> 我說著,不及她應答,直接揭開她身上半新的棉被,瘦弱單薄的綿白里衣滿是血水之印??粗钊跏菪〉纳眢w,我忽然不敢面對。 “姑……姑娘……”連月急急摸索我的手,又急急推開,“不知道會不會傳染呢,小心為上。連月已無礙,修養幾日就好了……咳咳……比姑娘……咳……那時好……好很多呢……咳……” “傳染了才好呢,這樣才不會沒有人管?”我帶著幾分惱意,連忙扶住連月瘦弱顫抖的肩膀,輕輕拍打她的背脊,她每咳一下,都仿佛用盡了生命,我直揪心,直怕她一口氣提不上來就…… 我忍不住哽咽了聲音,“都這樣了,還說沒事?你若不安好,讓我怎能心安?” “……”她已嘶啞了聲音,說什么卻聽不清,咳也咳不上來。 我伸手撩開她的上衣,頓時驚呆了??菔莸谋成厦鏉M是褐紅色水泡疹子,竟沒一處完好,隱隱可以看到濡濕的紅色顆粒,應該是浸過血水的藥粉。腰處黑紅烏青半露,像是調皮的孩子好奇的探腦袋出房門看外面的世界。我又不由自主揭開她的長褲,小心再小心,還是惹得她一陣痙攣。她高高鼓起的臀部全部腫脹,滿滿的烏紫黑青,一直到膝彎,連一處可落眼的都沒有。 一滴水落上面,四下漸開,立刻引得她顫栗。 “怎……會這樣……”我喃喃的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雙手打顫,不知該落和哪里。 “姑娘……”她終是抓住了我的手,臉埋在枕頭里不時搖晃。 “連月臀上的傷是杖責所至,身上的紅疹膿胞是在暗牢里引發的,那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那女孩說著說著也哭紅了一雙眼。 青平走過來,不由眉頭緊皺,用純白手帕擦凈了淚掉落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替連月穿好衣服,又蓋上被子。 我遲疑低下頭,就連手背上也是狼藉一片,剛剛怎么就沒注意呢? 許是感覺到了我的注視,連月慌的又連忙抽回手,埋臉的枕頭已被浸濕,哽咽聲在枕頭里嗓子下,那種想哭哭不出,想喊喊不了的悲泣直把我的心生生撕開。 “神女……”青平悄然撫上我的肩膀,安慰道,“連月姑娘會好的?!?/br> “他怎么會……如此狠心?”我終于哭喊出聲,扯著青平質問,“怎么能如此狠心!” “神女……”連月終于抬起頭,扯著我的衣角,紅腫的眼里滿是哀求,“連月只是一個下人,不值……” “可你是連月,是因為我受連累的啊……” 連月是因為我才受的連累,是我害了她。若不是連月曾經幫助過我,西瑟那琳對她心懷生恨,對我下不了手,就轉嫁于她,她又怎么會如此? 西瑟那琳,你不讓我好受,我也定不叫你如意。我尹沫離從來都是有仇必報的。 “姑……姑娘……”連月慌亂的扯我的衣服。 “我沒事?!蔽液莺菽ㄈツ樕系臏I,轉頭呵道:“去,把你們的小王爺給我叫過來?!?/br> 那女孩身子一顫,懦懦的抬頭,又怯怯的低下去,身子逐漸縮成一團,臉上顯出駭然之色,腳下卻未動。 “連月真沒事?!边B月努力的想扯一個笑容給我,卻又引得身上一陣顫怵,“況且,蘇蘭也只是一個新來的幫襯,你莫要難為她了?!?/br> “這事還是奴婢去吧?!鼻嗥骄彽?,“反正神女殿下今天本來也打算去見小王爺的,奴婢去,對佟月也說的上話?!?/br> 我點點頭,叫蘇蘭的女孩送她出門。 掏出隨身帶的手絹,我輕輕拭去連月臉上的淚痕、額頭上的粉汗,一張小臉蒼白憔悴,失血的下唇上有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烏紅牙齒印。那些印痕像一個個利錐,一下一下錐刺在我的頭上,不禁胸口生痛,眼睛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