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傾酒。
“小朋友, 做人總是要有點兒擔當?!币纵p塵長腿交疊占據了唯一的空沙發,抬眸冷清問, “是誰拿槍逼著你追人還進女廁所的嗎?如果不是的話, 你跟我這兒裝什么受害者呢?哥哥作為成年人給你句忠告,只要不是有人持刀拿槍抵著你的腦袋讓你做什么事情,而你做了, 就沒資格裝無辜?!?/br> 李念的聲音淡淡的從側面飄過來, 她附和道,“易輕塵, 我第一次覺得你說話還挺有道理的?!?/br> “謬贊了?!币纵p塵低聲回, 轉而看向蕭恕, 溫潤問, “需要幫忙聯系律師嗎?” 蕭恕怔然, 確認對方是在詢問自己后, 禮貌回絕,“已經聯系好了,馬上到?!?/br> 先來的是楊木的家長, 身材矮小且圓潤, 架著副眼鏡的中年婦女熟門熟路的推開了教務處的大門, 她進門的路線和李念大相徑庭, 都是撲進來的。 不過目標人物不同, 楊母心疼的看著兒子的臉, 眼神復雜, 她做了許多年老師,不怒自威,扭臉厲聲問, “誰打的!” 蕭恕掀眼皮, 坦蕩的回單字,“我?!?/br> “你憑什么打我兒子?讓你家長過來!”楊母習慣性的拋出了她在自己學校常用的臺詞,喊家長。 莊義和李念臉色鐵青,不等李念呵回去,莊義率先發聲,“這位家長,麻煩你認清楚自己的位置,你這是在我們學校,不是在你家?!?/br> “大姐,你兒子對我學生施暴未遂,你以什么立場,又跟我這兒教育誰呢?有空你怎么不回家教好你兒子尊重女孩子去?”李念這話說的相當客氣,如果不是在學生面前,她就直接罵街了。 楊母護子心切,外加上她的年紀大李念不少,接受不了年輕人質問自己,當即譏諷,“你算老幾,跟我這樣說話?!?/br> 李念拍扶手而起,裙擺隨著姿勢徹底傾瀉下來,光華四散。 她一字一頓的回敬道,“我是這孩子老師,聽說您也是位老師,我現在覺得您不光不配為人母,更不配當老師?!?/br> “輪得到你評價我?”楊母冷笑,目光毒辣的看著蕭恕,逼問道,“你家長呢?” 蕭恕將手機倒扣,扭動手腕,仰起頭與楊母對視,黑眸陰鷙,可窺殺心。 楊母自認在破爛初中教書多年,什么角色都看到過,短暫的視線交鋒后,竟頭遭有了挪開視線的想法,她穩下來,沉沉說,“我喊了律師來處理,馬上就到了,有什么事情和我們律師講?!?/br> “哦?!笔捤]什么動作,干巴巴的講,“我們律師也馬上就到,喬卿久是我家人,她的事我能做主,另外我成年了,通知你一下,我全家都是睚眥必報的性子?!?/br> 他揉了把喬卿久的頭發,淡聲陳述,“我爸叫蕭馳,馬也馳,我建議你現在去百度他的名字,如果你依然確認要我爸抽空來和你談,可以,那就再等會兒,我沒有其他意見?!?/br> 毫不夸張的說,整個南平沒有人不知道蕭馳,十個小區里九個都出自他的建筑帝國之手,這樣的人很難被忽略掉。 楊母哽了下,她早該察覺到,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會橫成這幅模樣的。她憐愛的看著自己兒子,不耐煩地講,“行吧,那等你們律師過來,我們再說?!?/br> “你如果能主事的話,現在我們就可以掰扯一下了?!笔捤÷暰€聽不出什么情緒,沒等對方回答,直接把手中的毛球報警器錄音放了出來。 他的手很快,前腳按播放錄音,后腳雙手便捂上了喬卿久的耳朵。 錄音異常清晰,喬卿久的哭腔掙扎、高喊救命、絕望威脅。 響徹教導處的每個角落,聽得局外人易輕塵也瞬間陰郁下來。 或許局外人不知情況如何,但李念忽然發了瘋,她只問了楊木這樣的問題,“你對洛今做過什么?” 楊木瑟縮驚恐的往他母親背后躲,但他實在太大只了,母親擋不住他,李念指著楊木的方向,“你回答我啊,你對洛今做過什么?!?/br> 莊義原本沒反應過來這是個人名、或者說沒有對號入座出洛今是誰。 李念這樣一質問,他立馬想起了上學期,那個忽然自殘,現在已經畢業了的學生。 喬卿久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只是從前的受害者沒有站出來,或者是沒有機會站出來。 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說自己經歷的慘痛遭遇的。 楊木堅持不答,李念不得不暫且作罷,先處理眼前的事情。 “事就是這么個情況,學校有監控,我們主任剛剛看過了,您不信可以自己去看一眼。目前為了我meimei,我們想要私了,如果你覺得我打你兒子不服氣的話??梢?,我們馬上報警走程序,正好律師都在路上了?!笔捤〉皖^在她發旋上落下溫柔的吻,看上去再不停的安撫著人。 喬卿久不在雙手環抱,她側身抱著蕭恕,臉埋在他溫暖頸窩里,在沒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唇角微揚。 “……這事是我們不對,但我覺得這事沒必要鬧大對吧,私了就行了,條件你提,萬事好商量?!睏钅竸倓傋o短心切,被人甩了確鑿證據后立刻轉了性似得賠上笑臉。 蕭恕專注的摟著人,抽空回答,“我律師馬上到,你不配我多講話?!?/br> 楊木整個人都快爆炸了,他沒想到過喬卿久還有錄音這手,剛剛被摔的腦子里混沌不清,愣是等錄音放完后反應了兩三分鐘,才意識到,自己這無疑是被算計了。 更可怕的是,這件事情他永遠說不清了,就算他真的沒有對喬卿久做成過什么,可洛今和學姐是事實。 楊木終于意識到了,自己要完了,他被濃厚的絕望包裹著,眼角裂開了,睜大疼得厲害。 可他顧不得了,他要把對方一起拉下水,楊木扒開來擋在身前的母親,用沙啞的嗓子嘶吼,“你倆根本不是兄妹,你們早戀還同居!我有證據!”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屢次猥褻女孩子的人講話了,楊木發聲后,沒有任何人回應他,連母親也沒有。 所有人都安靜的看著他,像是在動物園里觀賞猴子做弱智游戲。 “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的!”楊木吼完后劇烈咳嗽,他掏出手機,再沙發上用力蹭了蹭,屏幕碎掉了,可還能用,他撥通了尚向陽——那個跟他透露一切,蕭恕死對頭的電話。 他按下免提,冰冷的提示音“嘟”三聲后,那頭才有人接聽。 清亮的少年音,“您好,請問是哪位?” 楊木不可思議的拿開手機,確認了一眼通話人的姓名,咳嗽了聲講,“我啊,楊木,你之前不是和我說喬?!?/br> “你打錯了?!鄙邢蜿柎驍嗨?,接著直接切斷了電話。 楊木不服氣的又播了一次,再度接通后,那邊就沒有什么好語氣了。 尚向陽罵罵咧咧的講,“都說了掛錯了,下次打電話能不能看清號碼再播,別人在等重要的電話,你總打過來是什么毛???” 晴天霹靂,于楊木來說無外乎如是,他想像不到究竟為什么,這人不是很想讓蕭恕死嗎,現在這樣好的機會,我徹底涼了,可他們早戀同居這事一樣大,你為什么非要說我打錯了? 楊木行事張狂,全靠拳頭和金錢與人交友,不了解善良為何物的同時,也不了解這世界上的真心。 尚向陽討厭蕭恕是真的,可他同喬卿久相識的那些年也是真的。 不論喬卿久拿他當朋友與否,隨母親姓王那些年,他都曾經看著喬卿久長大,喊過她的小名,早對不起母親了,就別在連母親最寵愛的徒弟也拉下水了吧。 可以針對蕭恕,但如果要牽扯喬卿久進來,那絕無可能。 眼瞅著楊木要繼續再打,莊義虎著臉上前,把楊木的手機挪到茶幾另一頭,“鬧夠了沒?還惦記給人家兄妹倆潑臟水呢是吧?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齷齪之極啊?!?/br> “我告訴你楊木,你別以為你媽來了這事就能完,我們學校絕對不會姑息你的?!鼻f義抄袖子開始了他的批評說教。 蕭恕食指和拇指揉著喬卿久的耳垂,揉紅才放開 ,順著喬卿久埋在自己頸間的姿勢,在她耳畔吹了口熱氣,意味不明的哄著,“久寶乖?!?/br> 喬卿久又不是真受害者,她計劃成功了,不知道多開心。是裝哭的,乖的球嘛,狗男人就會趁自己不能反抗調戲。 **** 早過了接學生放學的時間,一中對面學輔路的路邊沒什么車。 黑色阿斯頓馬丁卡著最高限速駛來,干脆的打輪停進前后兩車之間,邵恩撈起副駕駛上的文件夾下車,與此同時前車的門也被開了。 “哎,邵律?!?/br> 邵恩的姓氏本就特殊,外加對方附上了職業,邵恩雖然著急進門,卻不得不的循聲看了過去。 絳紫西裝平頭的年輕男人沖他招手,迎了上來含笑著問,“邵律是來接親戚家孩子的嗎?” 這話問得看似簡單,實際上話術精湛、周全十足。 邵恩尚且不到三十歲,道路對面兩所都是高中,即便真的有孩子,也萬不可能是這個歲數。 所以對方問得是:“來接親戚孩子嗎?” 邵恩定睛,借著路燈昏黃光線看清對方的臉,他自詡記憶力極佳,自認業內數得上名字的律師他都能記個七七八八,卻對面前熱絡的問候的這人完全沒有印象。 “不是,有點事兒在這邊辦?!鄙鄱鞣裾J,并且因為著急不想與其搭訕,婉拒道,“我這邊比較趕,就先走了?!?/br> “好的?!眳琴t點頭答,他刻意放慢了步調,目送邵恩走到一中門口被聽收音機的保安大爺攔下又放行。 吳賢磨牙,推了下鼻梁上眼鏡,空著手也朝向一中門口走去。 邵恩年少受應氏扶持起家,自然而然地也擔任了應氏地產合作伙伴蕭氏的法律顧問。 不過他這趟來前沒想到會撞到這樣多的故人,保安大爺只負責放任進門和粗略地告知教導處方位,邵恩正站在正廳看指示牌呢,就聽見斜前方傳來聲低沉的喚聲,“邵律?” 要不是清楚知道自己在學校,邵恩還以為自己人在檢察院門口呢。 他再次覓聲看去,易輕塵站在教學樓通往cao場的門口,背后是潑墨般的夜色,西裝板正,手里正拎著一袋子可口可樂。 “易總?!鄙鄱鳑_他點頭示意,李念之前的離婚協議是邵恩擬的,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李念似乎是為高中老師,那么易輕塵此時這般著裝出現在高中校園里的原因,再顯而易見不過了。 吳賢怕尷尬,特地在門外徘徊了五分鐘才往里走,沒成想正好撞見了在大堂聊天的邵恩和易輕塵。 易大少爺是絕不會輕易為別人跑腿的,奈何剛才蕭恕喊了他聲哥,李念喊了句老公,這趟不得不跑。 蕭恕人在教務處不方便打電話說情況,他詳細的通過文字描述了現狀和自己的訴求,邵恩是拿著蓋了公章的協議來的,這才來的稍遲。 據易輕塵說對方的律師尚未到場,邵恩無意和非專業人士對場,所以并不著急進去。 而易輕塵剛剛在教務處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的七七八八,正在和邵恩細說現狀,包括錄音和監控內容。 一中大堂牌面十足,大理石地板蹭的锃光瓦亮,皮鞋踩上去的腳步聲被自然的放大。 邵恩和易輕塵齊齊噤聲回眸,邵恩目光清泠泠地,對著這位認出自己的同行兼本次對手再次點了點頭。 吳賢面帶微笑,心中萬馬齊喑,對面兩位或許不認識他,可他對這兩位熟得很呢。 邵恩本碩均是法學專業,首戰成名,主打刑事辯護,第四年就成了律所合伙人,同年名下律所就擠進了精品所的行列,是業內新秀,勢如破竹,風頭無兩。 旁邊站得是易輕塵,錢途基金風投部ceo,前陣子熱搜掛著的,南平二代圈無人不知的紈绔。 這個點、這兩位站在一中門口攀談,這樁委托其實吳賢輸定了。 除了口頭接委托時候沒看黃歷,他真沒什么可安慰自己的了。 “……”吳賢正思量這委托要不要臨時推掉,那邊邵恩就先開腔了。 邵恩走過來伸出手,“請問怎么稱呼?” 吳賢硬著頭皮答,“吳賢,口天吳,賢能的賢?!?/br> “吳律?!鄙鄱鞯v,身旁的易輕塵會意般道了句,“那我先走了?!?/br> 便邁步離開。 等易輕塵走遠,大堂只剩下他們兩位后,邵恩才繼續講下去,“照理說你我應該直接進去談才符合職業cao守,但我當事人尚未成年,我不太想在她面前討論任何可能令她覺得不舒服的話題,請您理解?!?/br> 他站得筆挺,表情肅穆,五官過分英挺而顯得冷峻不近人情。 連帶著吳賢也不自覺的挺直了腰板兒。 吳賢輕咳回,“您請說?!?/br> 邵恩的語速不緊不慢,可沒多說一個字,吳賢的心就沉半分。 “兩件事,第一,我當事人希望私了,今天我們走的就是私了的程序,不必議論法條如何,事實該如何界定,畢竟你我都不是法官,斷不了案子?!鄙鄱魈?,正了正腕表,“第二,我當事人系舞蹈演員,尚算有名氣,起碼這個學校里,人人都知道她未滿十八歲。我要說的就這些,教務處在那邊,我們進去吧?!?/br> 性犯罪上有極明顯的年齡限制存在,十四歲以下幼女無論自愿與否都是犯法的,十四歲以上倒是還可以洗上句對方發育成熟,自己rou眼辨別不出對方成年與否,邵恩每句話里都帶了關鍵詞,啟口就通知了吳賢,你當時人絕對知道我當事人未成年。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吳賢腦海里飛速閃過無數個周旋的方法和如何為自己委托人謀取最大的利益。 可當他在教務處里坐下,看到被少年抱在懷里的瑟縮少女,再聽到清晰無比的錄音和望見電視屏幕上掉出的監控后,證據實在太充分了,自己的設想全部成了無用功。 吳賢終于明白,邵恩剛才在門外說的那段話絕不是以骯臟手段在事前施壓,而是給自己留了最后半分體面。 強|jian未遂屬于不告不理的類型,現在受害者喬卿久那邊說不告要求私了,那么無論對方提出任何條件,他們都只能答應,沒有回旋余地。 完全沒有,楊木施暴未遂系既定事實。 在法律上強|jian未遂參照強|jian既遂條款及情節惡劣程度從輕處罰,具體處罰量刑需要看法官如何認定。 楊母辛苦等來了律師,對吳賢給予了極大期望,可吳賢久不做聲,她急切的推搡了吳賢一把,低聲道,“律師,你倒是說句話啊?!?/br> 吳賢面無表情地看著楊母,答道,“我在等對方提要求,他們提完了我再說。?!?/br> 他沒有把話說全,這些年處心積慮為了上位,自己把南平的豪門圈子摸的通透,目前整個南平大概只有一位姓蕭的少年人能夠請的動邵恩這樣咖位的律師。 而坐在對面沙發的這位少年恰好姓蕭,看起來與懷中少女關系親厚,喊她meimei。 少女更是家教極佳,在這種情況下,淚眼漣漣還不忘抬頭問邵恩了一句好。 豪門恩怨里自然是少不了私生子女的爛俗戲碼,喬卿久剛剛略抬頭的剎那,吳賢看見她的側顏,實打實的美人,可推測出她母親是如何貌美。 蕭馳的子女,別說他吳賢沒能力,就算有能力,也絕動不得。 茶幾上靠三人長沙發那面,整整齊齊的放了三瓶沒人動過的冰可樂。 教務處的沙發卡座位置不算少,架不住人實在是多,坐不開,吳賢坐在新加的椅子上,后面沒有靠背,整個人只能正襟危坐的僵著,看著鎮定,背后襯衫已被冷汗浸濕。 邵恩亦坐的是這樣的椅子,不過明顯比吳賢自在的多,他坐在蕭恕的左手邊,腿上放著翻開的文件,時不時與蕭恕同時低頭看消息。 “我們這邊已經商量好了?!倍虝旱某聊笊鄱魈痤^,從兜里掏出只鋼筆,略過楊母,直接看向吳賢。 邵恩的音色沉啞,普通話極標準,像是個沒得感情的通知機器,“那我就直接說我方訴求了,我按照我當事人的意愿擬定和解書十八頁,包括要求七條,如果以上有任何一條你方覺得不合理,那我方放棄和解私了,撥打110報警走司法程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