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傾酒。
入夜的胡同巷子里不算安靜, 飯后打牌的人們早早搬出牌桌,搖蒲扇的老人家蹲坐在馬扎上, 收音機吱吱呀呀的唱著聽不懂的戲文。 他們三人站著, 臉色皆不慍,硬生生將周遭溫度帶低不少。 “久久,這是誰?”白衣少年蹙眉, 啟口喊喬卿久的小名問道。 蕭恕半回眸, 看自己身后的喬卿久,漆黑如夜的眸里大寫著:他那位? 喬卿久神色自若, 淡聲答, “你聾了嗎?” “……”尚向陽眉頭褶打得更深, 他自認生了張俊朗的臉, 起碼在成長過程中, 是被夸耀好看長大的。 可和擋在喬卿久面前這人比起來, 從相貌到氣場盡被壓了一頭。 雄性動物之間僅需要半個眼神,就能判斷對方是否對自己所有物有所圖。 這是與生俱來的占有欲,非常不幸, 蕭恕和尚向陽都很強烈。 “你剛剛沒聽見我男朋友說, 我是他女朋友, 那我給你重復一次?!眴糖渚檬终坡湓谑捤〉募缟? 緩緩道, “這是我男朋友, 背后是我們家, 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喬卿久寥寥兩句話,信息量實在太大,尚向陽怔然愣住, 消化了下后, 上前半步,語速飛快,“你才十六歲,怎么可以和人同居?” 蕭恕眉眼微挑,壓著心底郁怒,剛準備講話,就感覺到喬卿久手上的力度忽重,朝夕相處的關系,甚至不需要話語和眼神交流,便了解對方的想法。 所以蕭恕單手摸了煙盒,推出一只咬在嘴里,不再多言。 “你現在叫什么,尚向什么?”喬卿久從蕭恕背后走出來,仰頭問。 “尚向陽?!鄙邢蜿栒J真答,“向往的向,陽光的陽?!?/br> “呵?!眴糖渚命c頭,輕聲嗤笑,反唇相譏,“幾時輪到你管我了?” 打火機開合,躥出幽藍火舌,燃起指尖猩紅,蕭恕站得很直,活像是棵沙漠里的小白楊。 他大概是才洗過澡,套了件深灰色t恤,下擺松松散散的墜著,喬卿久剛才在后面對著蕭恕的后頸看了許久,想咬上去試試。 不過現在有另件事要解決,然后才能回家擼貓撒嬌撒癡。 “我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你小時候喜歡我,我那時候為你考慮才沒答應你?,F在我回來了,你的事情我當然要管了,你家里人知道……”尚向陽似是真的緊張,口齒不清的往外吐嚕詞。 蕭恕吞吐著白霧,冷眼旁觀。 “你等會再講,醒醒酒?!眴糖渚米隽藗€叫停的手勢。 喬卿久心底默默罵了句娘,怎么遇到這么個傻子,她拍蕭恕的肩膀,蕭恕把煙拿在左手轉頭看她,低聲“嗯?” 她伸手,手扣著蕭恕的后頸,把他的頭往下按,同時自己仰頭,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喬卿久會親上去的時候。 喬卿久指尖勾扯住蕭恕的衣領,迅速的掃到那排手寫花體的紋身,唇落在那串魔咒上,這次反倒是蕭恕沒反應過來了。 又飛速在心底默念了句,他人即地獄,去他媽的五好少女。 遇事不絕直接攤牌,老子開心最重要,萬事去他媽的。 “首先,我們從來沒青梅竹馬過,如果按你說的,那老師門下教的所有學生都跟你青梅竹馬,你大概沒一百個青梅,也得有八十個,其次,我沒喜歡過你,喝假酒去醫院,不要跟我這兒發瘋?!?/br> 尚向陽身型微動,眼底模糊不清,他咬舌鎮靜下來,將將看清少女沒有棱角的漂亮臉龐。 月掛柳梢頭,巷子里的路燈昏黃幽暗,門口屋檐下的那盞白熾燈只籠著喬卿久和蕭恕兩個人,他們的影子交錯落在背后的防盜門上。 此幕溫柔的宛若油畫布幕,點煙的少年和牽他手的少女,站在共同的家門口。 前提是今天沒有不速之客的話。 喬卿久講的非常慢,力求對方能夠聽懂,也因此顯得無比鄭重。 “我老師王懷雪的兒子叫王盛陽,跟我喬卿久勉強稱得上半個青梅竹馬的人也叫王盛陽?!?/br> “與如今放棄跳舞多年,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改名換姓,拋下獨自撫養他多年母親的尚向陽何干?” “我們早就不認識了,請你明白?!?/br> 她尾音忽然揚起,厲聲質問道,“當年你選擇離開,我沒勸阻、沒詬病過半句,仁至義盡。所以我相當好奇,三年不見,你究竟是以什么樣的心態來找我,又有什么臉,干涉我怎么活?” 尚向陽攥緊拳頭,咬著薄唇沒回答。 “我有東西要給你,拿了再走?!眴糖渚昧滔逻@句話,指尖滑過蕭恕的手掌心,轉身進門。 修長的指尖夾著煙取下,蕭恕抖掉煙灰,散漫又恣意的笑了下,手里的酒瓶不知何時放下了,活脫脫是個桀驁不馴的社會不良少年模樣。 贏家理所應當有炫耀的資本。 尚向陽目送喬卿久進屋,才把注意力挪到了蕭恕身上。 他從來沒輸過,少時跳舞,男性舞者本身數量就少,他又因為母親的原因學的很努力,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后來跟生父回家,富二代的生活更是奢侈萎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這些年里尚向陽想要的,統統拿到了手里,直到剛才。 喬卿久多乖的人啊,怎么會喜歡這種抽煙喝酒的不良少年? 竟然還同居了? 她從前不是這樣的,肯定是被蠱惑了! 巨大的失落夾雜著憤怒涌上心頭,尚向陽盯著蕭恕,艷極生哀的臉上綻出抹笑,“你配得上她嗎?” 不知道是誰給了他這樣的勇氣,實在可嘉。 無知者無畏,卻不妨礙別人嘲諷他。 “……”蕭恕比尚向陽高出不少,垂眼看他,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冷清答,“起碼比你配多了?!?/br> 蕭恕難得多說兩句,講著真冷笑話,“喬卿久沒出生時候,我們娃娃親就定下了,那時候你可能還在跟你剩下八十個青梅玩過家家呢吧?!?/br> 四目相對,氣氛較方才更為尷尬。 “你能給她很好的生活嗎?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嗎?她不跳舞了你知道嗎?”尚向陽拋出質問三連。 蕭恕勾唇,狹長的眸里浸著燈光,黑發落拓,并不遮掩薄涼之氣。 他把煙掐掉,指尖來回把玩著打火機,拖著懶調講,“說真的兄弟,覺得我學習差的有很多,可懷疑我沒錢的,你是第一個,我甚至想給你鼓掌了,以此哀婉你從沒擁有過的智商?!?/br> “我叫蕭恕,如心恕,我建議你下次開口之前,先了解一下你對面人的家境,看看自己配不配和我談錢?!?/br> 門外劍拔弩張,八號院里溫馨寧靜。 喬卿久進屋主要是想找尚向陽還叫王盛陽時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結果剛進屋就被毛球拖住了。 毛球叼著個紙團,趴在她拖鞋上不讓她往前走,自己家閨女,除了寵沒其他辦法。 喬卿久只好彎腰把毛球摟懷里,單手抱著,另手從床底托出個雜物箱子翻找。 尚向陽送了她個拍立得,住在自己家時就被閑置在雜物堆里當作廢棄物,周音打包送過來后沒找到地方放,隨手擺在了相機那格。 后來蕭恕拿了他自拍,喬卿久也懶得再放回去,收拾東西時候隨意扔在了雜物箱里,一起放進了床底下。 現在的問題是,她不止有一個雜物箱。 喬卿久摟著毛球翻翻找找,終于在犄角旮旯扒拉出來。 她單手拎著拍立得掛繩,抱貓出門,聽見蕭恕低沉清洌的聲音悠悠傳來。 “喬卿久是我家寶貝兒,按我的方式辦事的話,凡是讓她不高興的人或者東西,全部需要消失。她似乎不想我管這件事,我順著她的意思,畢竟數十年后我離開人世,在司儀的悼詞文稿中,我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關于喬卿久的形容會占到半數以上,所以我必須得讓她高興,這是我的責任、更是義務?!?/br> 蕭恕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慵懶,在不算安靜的夜色里流淌,化成水滴砸到喬卿久的心頭。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某些難言的情緒比闌珊拍岸的潮水更洶涌,滿的快溢出來了。 門隨著“吱呀”聲被推開,喬卿久埋步再次出現在尚向陽面前。 尚向陽穿了身白,更襯的他此刻臉色蒼白。 喬卿久伸出手,拍立得被掛繩吊著,懸在半空,“這是你送我的拍立得,送的時候你還沒改名換姓,我對你談不上心里抵觸,不過玩攝影的很少會用拍立得,所以對我來說它只能是廢棄品。你說自己很喜歡我,卻不肯花三分鐘了解我的愛好,一知半解隨便送的罷了?!?/br> 圖窮匕首現,非要逼誰舊事重提的話,那撕破臉好了,總之別給我心上人添堵。 你叫王盛陽大家是朋友,叫尚向陽你是令我厭惡的陌生人。 不管是幾年前,還是現如今的喬卿久。 都沒有對你動過半分心意,麻煩把你不知從何而起,詭異到極致的自我感動收好,離開我的視線范圍內。 “……”蕭恕寵溺的揉了揉她的腦袋,尚向陽不可思議的望著喬卿久。 “我沒有用過,我男朋友倒是從雜物堆里撈出來自拍過一次?!眴糖渚眠呎f邊松開手,拍立得應聲落地,從高處墜下,屏幕碎了半塊,“錢等下我男朋友轉給你,還有事嗎?沒事滾吧,再站這兒我就報警了?!?/br> “我?!鄙邢蜿杽觿幼齑?,發出微弱的單音節,帶著顫音,再次確定,“我想問,我在你心里到底?!?/br> 喬卿久干脆利落的打斷,“你不在?!?/br> 說完她轉身進門,留下蕭恕在門口結賬。 她沒回過頭,看不見曾經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少年,如何失魂落魄的離場。 人世間千萬事,努力可以得到的固然多,但得不到也是尋常百態。 總有人高高在上覺得自己應該擁有想要的一切,多可笑啊,憑什么? 尚向陽兩手空空的來赴這場沒有人邀約,卻肯定會見到喬卿久的聚會,離開時帶著碎掉的自尊心。 前塵舊念付黃土。 **** 蕭恕又咬了根煙,重新癱回躺椅上,給喬卿久掛語音。 接通的非???。 蕭恕言簡意賅,“人走了,出來?!?/br> 喬卿久拆著發飾從門口探出腦袋,乖順問,“干嘛呀?!?/br> 在生活質量方面,蕭恕素來追求極高,他的躺椅是雙人款,自己癱正中間,旁邊還留出了塊不小的地方。 他拍了下身旁的空位,“坐下說,我這身高俯視慣了,仰視你怪難受的?!?/br> “嗯?!眴糖渚命c點頭,順勢坐下去,她今天束了公主頭,剛拆下蝴蝶結卡子,正在盲扯固定用的黑色u型卡。 “哥哥幫了你那么大忙,不感謝我?”蕭恕沉聲問。 喬卿久笑盈盈的推諉,“那是你情敵唉,講道理行嗎?” “行?!笔捤〈?,他倏爾伸手摟住喬卿久的腰,用力把她往自己懷里攬。 蕭恕躺著,喬卿久坐著,她完全沒防備,被突如其來的力道帶跑,她趴伏在蕭恕肩頭,嗔道,“你干嘛???” 蕭恕單手控著她的背,不讓她起來,左手星火碰到墻面,擦出火花,瞬息暗下來。 “你想對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沒點兒數啊久寶?!笔捤啿涣叩男?,手指勾著領口,慢條斯理的扯開,直至在平直肩頭卡住。 精致鎖骨上的紋身全然展露出來。 喬卿久看過不止三兩次,可每次看到,心跳依然會漏掉節奏。 這句話于她如同魔咒,讓她擁有打破平素偽裝的力量,即便對著曾經相熟的人,也能不再費力裝作溫柔乖巧模樣。 喬卿久是真的很喜歡這句紋身,更喜歡面前這個人。 “不是想親嗎?你就差寫自己臉上了,來吧,我給你親?!笔捤『斫Y滾動,字里行間盡是引誘。 “……”喬卿久莞爾,撞進雙深邃的含情眼里,她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