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傾酒。
全班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往日阮惜仗著自己表哥楊木的名字作威作福慣了, 誰都不懼。 如果說剛才事情突然,有些人還未及聯想到楊木為誰出頭。 那此刻應長樂的發聲, 無疑是為喬卿久在與阮惜對峙。 阮惜欺負外班女孩子的事, 班級里早有人看不順眼,卻因為與外班人不熟,沒資格可以出頭。 但現如今事發在喬卿久頭上, 就誰也沒辦法當成無事發生過了。 “我跟你出去?!比钕бТ? 顫抖講。 “不必了?!睉L樂勾手取過蕭恕椅子上拿袋情書,垂眸開始翻動, 兩指夾起封粉紅色晃了晃, 感慨道, “啊, 找到了?!?/br> 阮惜氣沖沖地從前排大步走向后排, 就在她快到應長樂旁邊時, 被人截住。 遲辰搬椅子,自己橫在兩排過道中間,堵上了阮惜接近應長樂的路。 雙手抱臂冷漠的看著她, “想從此路過, 留下買路錢?!?/br> 而陳毅配合的堵上了另一條過道的路, 再遠目, 出現了令人驚訝的一幕。 從來一心只讀圣賢書, 性子軟的誰都可以拿捏的學習委員洛今, 正在挪動自己的椅子。 阮惜現在的成績注定不可能留在二班, 最多不過半個月,期末考試結束就她就該滾出去了。 墻不必到,眾人就先開始推了。 如若阮惜有智商, 動腦子稍加思索就會想起, 匿名情書不會在外皮署名。 那么應長樂怎么可能找得到? 不過是阮惜自己做賊心虛而已。 “ok?!睉L樂把取出的情書塞回塑料口袋里,再次掛到蕭恕座位的掛鉤上。 她抬眼,桃花眼微睞,這長相太明艷,即便不開口氣場也壓人一頭。 “既然事的確是你做的,那我們先說好?!睉L樂冷聲講,“今天喬卿久如果沒事,我當你是路人甲,她要是有事,我應長樂一定會讓你加倍奉還,麻煩你以后少做那些惡心人的破事?!?/br> 從前阮惜的小群體里有不少人討論過,像應長樂這種性格跟長相的人,理應是個大姐頭,可偏偏她處事非常守規矩,巨反差,白瞎了那張濃顏的臉,浪費。 直到現在阮惜才明白,她們對應長樂的誤解究竟有多深重。 應長樂這人不做事則已,開口連退路都不留下。 **** 教務處里楊木終于在義莊的監督下收拾好地板,理直氣壯的舉報,“主任他倆早戀,喬卿久還讓蕭恕用刀捅我?!?/br> “早戀個屁,喬卿久是人家蕭恕的meimei,你連人家一起罵了?!鼻f義揉動生疼的太陽xue回。 楊木驚訝回,“主任這你都信,他們肯定是騙你的啊?!?/br> 話音剛落,教務處門響三聲。 蕭馳西裝革履,推門而入,因為蕭恕擋住了喬卿久,邊張望,邊急切地問蕭恕,“久久沒受傷吧?” **** 日光斜落在蕭恕身上,為他籠鍍了層微薄的金光。 少年脊背挺得很直,似是廣袤沙漠里的孤傲的小白楊,眼皮半掀,狹長的眸像是靜水深潭,映著周遭一切景物。 長沙發把手寬大,喬卿久臥在沙發里,又被蕭恕擋住。 從蕭馳窺過來的角度看,的確難掃到少女嬌小的身影。 喬卿久扶著把手探出頭,明眸靈動,莞爾一笑,對蕭馳甜軟道,“沒有沒有,我沒事,哥哥護著我呢,您放心吧?!?/br> 她實在太聰明了,她喊蕭馳爸爸會讓蕭馳困頓無措,所以直接稱呼蕭恕哥哥,令旁人誤解。 站在蕭馳立場,喬卿久理所應當的喊蕭恕這句哥哥。 楊木驚恐萬狀地晃了下身型。 李念站起來,沖蕭馳微點頭,伸出手,“您好,我是二班班主任,李念?!?/br> “我見過你?!笔採Y禮貌的伸出手,同李念輕握,即刻松開,“如心朋友?” 李念肯定,“叔叔好記性?!?/br> “應該的,都是為了孩子?!笔採Y寒暄著,越過楊木的豬頭臉直接看向莊義。 蕭恕的顏值得有六成繼承了父親蕭馳,蕭馳人到中年仍風度不減,英挺逼人,加之一身純黑西裝,氣場十足。 莊義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桿。 “莊主任好啊?!笔採Y笑得滿面春風,話倒是單刀直入,“不知道我兩個孩子究竟犯了什么錯?您直接跟我說就可以,遇事別為難孩子?!?/br> 莊義其實很難開這個口,尤其是蕭馳方才跟李念提起蕭如心后,開腔變得更為困難。 人生無可奈何的事情諸多。 莊義也有孩子,他了解作為父輩能為了自己兒女做到如何。 你讓他怎么跟一個失去了女兒父親講。 “你兒子蕭恕動手打了人,起因是因為有人罵他全家女人都死光了?” “你女兒喬卿久遞刀,原因是有人罵了她死去的jiejie?!?/br> 殺人還不過頭點地呢。 中國人最講究死者為大這件事,說句難聽的,人沒了,做過的事皆可被原諒。 畢竟不原諒能如何,你追下黃泉去討嗎? 況且蕭如心做錯過什么?蕭恕又做錯過什么? 拒絕別人的表白不是錯,平白無故被罵了全家,能心平氣和的只有懦夫。 蕭馳蹙眉喊他,“莊主任?” 莊義回神,斟酌著措詞。 蕭馳生意場上摸爬滾打數年,察言觀色的本事如火純青,他在莊義的遲疑里,恍若明白了些什么東西。 喬卿久已然起身,沒有再坐下的意思,她端著茶杯乖巧的等在旁邊,并不打斷大人們交流,又隨時可以給蕭馳遞過來。 蕭恕隨意地靠在沙發把手上,長腿斜支,面色凝重深沉。 “久久,你來說說發生究竟了什么?”蕭馳偏頭。 喬卿久微怔,鹿眼水漾,求助般看向蕭恕,沒有馬上回蕭馳的問話。 而是在收到蕭恕的眼神信號后低下頭,可憐巴巴。 “她們都說不出口,還是我來講吧?!笔捤o奈的笑了笑,低聲安撫道。 李念清亮的聲音打斷蕭恕,“讓我來吧?!?/br> 楊木大氣不敢出,他感覺自己的鼻血又流出來了,堵著的棉花球快被血浸透。 “起因是這位楊同學沖進二班為他某位表白被拒的朋友出頭,脫口辱罵蕭恕,字詞難聽,蕭恕動手打了他……具體多嚴重您直接看就可以了,喬卿久給蕭恕遞刀,所以三人全被請來了教導室?!崩钅钛院喴赓W的縷了事件大概。 聞言蕭馳的眉心緊皺,看著楊木高腫的臉,沉聲問,“有多難聽?” 李念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到莊主任桌前,按開了陳毅的手機錄音。 難聽的話從聽筒里傳出來,直擊人心。 蕭馳伸手接過喬卿久手里的茶杯,仰頭飲盡,拇指和食指轉著空杯,盯著莊主任語氣咄咄逼人問,“您找我來,是覺得我兒子蕭恕跟我女兒喬卿久,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對嗎?” “到底是蕭恕動手不對、還是喬卿久給他哥哥遞刀不對,還是最開始罵人的不對??!”蕭馳高聲質問著,“我難道把孩子交給學校培養,是讓學校教他們委曲求全的嗎,就該看著自己家人被問候,無動于衷、笑臉相迎才算對嗎?若是不能教好自己的孩子說人話、學會尊重,才是大錯特錯吧?!?/br> 若是仔細聽其實會發現蕭馳這段話里不乏詭辯。 但蕭馳生意場上談判談的多,太明白如何搶占道德高地,繞死別人的思路,加上他的語氣極快,一時莊義居然沒能抓住反駁的點。 喬卿久低著的頭未在抬起,全場沒有人比她還要矮了,否則應能抓住她唇角勾挑起的弧度。 人明顯是在憋著笑的,但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在垂頭喪氣地反省,裝的有模有樣。 “您說的對,我也不覺得蕭恕和喬卿久在這事上有錯?!崩钅钤俅螏颓?,“魯迅先生講的好,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揮向更弱者?!?/br> 她看看蕭恕,又看看楊木,字正腔圓地繼續說,“如果蕭恕是沒有任何正當理由欺凌弱小,喬卿久助紂為虐,那我作為班主任,第一個抽他倆??蛇@位楊同學人高馬大,出口成臟,是我校升旗臺讀檢討稿???,這次明顯是借勢想要欺負人,沒欺負成而已?!?/br> 蕭馳的臉色稍緩,莊義虎著臉沒有開口,他以沉默的方式認同了李念的說法。 “至于通知您過來的原因很簡單,學生出了事情,我們有責任義務第一時間通知家長,僅此而已,并未有呵責蕭恕與喬卿久同學做錯事的意思??捎行┦虑殡m然是對、是正義,但畢竟同學之間,還是不動手為好,您說是這個理吧?當然了,我完全相信蕭恕和喬卿久的品格,他們絕不會對普通同學大打出手的?!崩钅钤捳f的非常漂亮。 公正倒是肯定談不上百分百公正了,是個人就會護短。 可李念說的合情理。 往烈火上猛烹熱油的是喬卿久,她從蕭馳進門后便低著頭,沒有再抬起過。 李念語畢,教務處里安靜下來,便聽見有人小聲啜泣。 喬卿久用手背擦蹭著臉頰上的淚。 抬眼,漂亮的臉上淚痕遍布。 淚水順著流暢的臉頰蜿蜒淌下,睫毛上掛了晶瑩的淚珠,喬卿久哽咽的去扯蕭馳的西裝下擺。 聲音軟的像是才出生的小奶貓,委屈到了極點,“唔…對…對不起,我不該惹事的,可是他罵哥哥跟jiejie,我忍不住才這樣的?!?/br> 蕭恕眼皮一跳,心被什么東西揪住了。 給喬卿久三秒鐘,她就能哭出片海洋,奧斯卡得主該給她讓位。 這場面蕭恕體會過,喬卿久害怕個鬼,不過是為了站穩道德制高點,把鍋甩的干凈。 哭無疑是添彩用的,可喬卿久說的每個字,都發自真心。 這出荒唐戲她本不必來參演,卻因見不得有人罵蕭恕挺身而出。 長到這么大,除了血緣至親,能袒護蕭恕到過往努力全不要的,就喬卿久一個人。 你讓蕭恕如何不動心。 “唉,沒事啊久久,你沒做錯?!笔捜缧男r候蕭馳忙于生意,多半是保姆帶大的。蕭馳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尤其是女孩子,普通女孩子不理則罷,可這是喬卿久,是他好兄弟的獨生女。 現下蕭馳稍顯慌忙,只得拍了拍頭安慰,“久久,你做的是對的?!?/br> 他瞥了眼還在原處發愣的蕭恕,朝他招手喊道,“蕭??!你還愣著干什么呢!meimei不都因為你才哭的嗎,趕緊拿紙過來幫著哄哄??!” 行了,活生生一副當爹的嫌棄兒子弄哭閨女的戲碼。 有一家三口那個意思了。 “嗯?!笔捤∩嗉忭斄讼潞蟛垩?,表面上不情不愿地哼了聲。 內心尋思老頭子我等你這話等半天了,你當爺真不想哄啊,那不是沒機會哄嗎。 潔癖的好處在于永遠隨身攜帶紙巾濕巾等清潔物品,蕭恕溫柔地拍拍喬卿久的肩膀,“喬卿久,你轉頭?!?/br> 喬卿久聽話的轉過來,嬌俏的臉上梨花帶雨,眸里噙著淚,模糊看不清蕭恕的臉。 蕭恕抽紙巾,用指腹頂著在她眼瞼下輕蘸,目光沉沉,仔細的如同在擦拭絕世瓷器。 啞聲哄,“乖,不哭了,沒事的?!?/br> “嗚……”喬卿久小朋友屬于哭出來難收住的類型,畢竟淚腺不受控,只有哭爽才能停。 “我不可能跟楊木道歉,但可以保證絕不會對正常同學動手,不會惹事生非?!笔捤@氣,揉了揉喬卿久的小腦袋,信誓旦旦的說。 而后云淡風輕的征求幾位大人的意見,“那現在沒我倆的事情了吧,我能帶她出去嗎?小朋友從小乖習慣了,沒經歷過被喊家長的場面,現在太害怕了,一直哭?!?/br> 楊木想說,“喬卿久害怕她媽害怕,遞刀時候可不見她害怕,你倆還跟這兒裝呢是吧?!?/br> 可被莊主任揪住了命運的后脖頸,楊木不敢講。 只得忍氣吞聲,兇狠的瞪蕭恕。 蕭恕睨過來眼神淡漠,楊木不敢交鋒,連忙別開腦袋。 “行了,沒你們小孩子的事情了,蕭恕跟喬卿久先走,過幾分鐘楊木再出去,不許打架,抓緊回班?!鼻f義發話,揮揮手趕人。 非常有經驗,生怕一起出了教務處門又打起來。 采取分批次出門法。 蕭恕頷首,半鞠躬回應,“嗯,謝謝莊主任,謝謝念姐,真的給你們添麻煩了,不好意思?!?/br> 喬卿久哭著不忘禮貌,哽咽著也道了一圈謝。 楊木梗脖子對這種處理結果顯然不甚滿意,豬頭臉快拉倒地上去了。 瞧瞧人家家里兩個孩子家教,再看看他,可見一斑。 **** 人還在哭,蕭恕怕她不好好看路,于是去握了她的手,喬卿久沒掙扎,由著他握。 牽手與握手看似是動詞上的不同,實際上連帶著含義跟情緒也不同。 牽手是四指并攏大拇指張開,虎口間相扣,手掌相貼,類似于小時候學校組織外出,老師讓同學們兩兩牽手放走丟。 而握手則是十指相扣,緊密無間,類似于情侶之間才會有的親熱動作。 你讓蕭恕自己選,那他一定是想要去握手的。 但時候不允許蕭恕如此,他們才走出教務處,這里是一樓走廊,進出老師繁多。 剛才篤定的咬死了他們是兄妹,那哥哥能對meimei做的事情有許多,比旁人親近千萬倍,可始終無法逾越某條限度。 這個謊話讓蕭恕順暢的為自己調戲喬卿久和喬卿久的忽然性情大變的遞刀的選擇有了解釋。 更為此后他們并肩而行出入學校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釋跟依托。 有得必有失,既稱是兄妹,那有些度便要拿捏好分寸了。 蕭恕牽著喬卿久走到了走廊盡頭的窗邊,貼心的在暖氣片上鋪了兩張餐巾紙,“過來坐吧?!?/br> “嗯?!眴糖渚帽且舭l聲,乖順的坐再暖氣片上。 蕭恕站著,喬卿久坐著。 一個俯身,一個仰頭。 光從身后的窗口照進來,在喬卿久肩頭滯留,亦打亮蕭恕清雋的面容。 “久寶乖,沒事了?!笔捤〔粎捚錈┑囊槐楸楹?。 聲聲入耳,磁性低壓似是含了沙。 喬卿久淚眼婆娑地凝視著蕭恕,嗚咽著反向安慰,“你別聽他的,楊木說的都不對,你別聽他說瞎話,你家里的所有人都愛你,都會在你身邊,真的?!?/br> 得了,哭的稀里嘩啦,原來是心底還記掛著這茬兒。 可惜連蕭恕自己都不相信了,從出軌背叛婚姻的父親蕭馳,到為了生意三億美金更換撫養權的母親司榕,再到唯一港灣卻選擇了自殺的jiejie蕭如心。 這十幾年來發生過的樁樁件件事,皆在告訴蕭?。耗悴慌?,你留不住任何東西。 小時候總聽到有人講命運弄人,誰也沒想過命運這玩意會玩弄到自己頭上。 可真輪到自己了,總是無力回天的。 楊木在三分鐘后才被莊義從教務處放出來,上樓時特地避開離二班近的樓梯。 好巧不巧的在窗邊撞見了蕭恕和喬卿久。 兩人對坐,蕭恕再次全然擋住了喬卿久的身體。 他回眸,狹長的眼里閃過狠戾,冷聲講,“不想死快給爺滾?!?/br> 楊木本準備懟他兩句,身體不聽話,腳底抹了油,上樓的步子飛快。 沉重地腳步聲消失了。 蕭恕認真的看著喬卿久,用指腹擦拭掉她的淚痕,認真確認道,“你真的嗎?” 喬卿久忙不迭地點頭,肯定講,“真的,人人都愛蕭恕?!?/br> “你說真的嗎?”蕭恕平直的唇線抿出弧度,漫不經心地調侃,“那久寶呢?” 視線焦灼的異常,淚還在從眼眶里打轉,載不住時落下。 喬卿久頓了小半分鐘沒回話,直到把面前人看的清明。 語氣吊兒郎當,實際上蕭恕此刻眉眼低垂,虔誠的仿若禮佛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