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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子宜看著石溪的背影,面色平靜無比,像是預見了石溪最后的命運。 大齊內閣四位閣老,到達金陵之際,只余下首輔劉子宜。 永光十一月初九,承平帝入主金陵。 十二日,周府被打為謀逆,念及周閣老之功,周府男子盡數剝去功名,女子褫奪誥命,貶為庶民,子孫三代不得入仕。 寒冬臘月,周家男男女女趕出周府,周氏百年積累盡數充公。眾人皆身著單衣、披麻戴孝。 “母親”,周家大房長子驟然經歷世事,四十幾歲的人惶惶無依,哆哆嗦嗦的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跟在老祖宗身后眾人幾乎都是失魂落魄的樣子。反倒是嫡孫長子周元琮先站了出來,“為今之計,我等身無分文,又無一技之長,倒不如先行……” 他言辭之間,頗為羞恥,“前往養濟院吧”。 老夫人驟然喪夫,只覺滿目盡是凄惶之色,心里苦地像是泡在黃連水里,還得故作鎮靜,“那養濟院是官府開的,現如今還有哪一家肯沾上我等?” “祖父為國盡忠,我不信人間無天理!” 周元琮神色憤懣難平。 周老夫人嘆了口氣,此刻他們已經慢慢離開了周府,冷風吹進骨頭縫里,渾身發涼。大街小巷人人都看著他們,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卻無一人上前施以援手。 “前方可是周老夫人?” 虎頭躬身,恭恭敬敬的問道。 周老夫人看著眼前這個忽然出現的男子,應了一聲,“敢問壯士有何事指教?” “不敢當,小人祖父當年蒙受周閣老一飯之恩,現如今前來全了這番恩情”,虎頭將身后的包裹解下來,放在了地上,目不斜視的退走了。 周元琮拿起包裹,那里面僅僅是數件灰撲撲的棉衣。 老夫人捏著厚實的棉衣摩挲著,心下悲痛不已,虎頭的話再度引發了她的回憶。當年那個跨馬游街,引得她芳心大動的少年郎死在了異鄉。 落葉不得歸根,魂魄孤苦無依。 她也老了,馬上就要下去見他了。你放心,我不會墮了周府百年清名。你再等等我,等我得把周府撐起來就來找你。也快了…… “把這些棉衣都穿上,別凍著了,棉衣夠用,不必急”。 一眾男子先將棉衣給了女眷,再將幾個孩子護在自己懷里,套上寬大的棉衣。 “叔,看他們這架勢是想歸鄉啊,可沒錢沒車的,寒冬臘月的,要不了多久就得被凍死。那咱們要追嗎?” “不用追了,他們的行進方向是匯豐當鋪,估計是想先當掉一件棉衣,拿個幾文錢,也好稍作掩飾。那棉衣里縫制了許多碎銀子,周老夫人應該已經摸到了,等他們定居下來,風頭過去了就接他們前往瓊州”。 “叔,你當上了管事之后還越來越有派頭了!” 虎頭一拍自個兒侄子的腦袋瓜,恨鐵不成鋼的感嘆,“你說說你,天天就知道吃,你知道你叔叔我當年那叫一個有魄力……” 人老了就是愛嘮叨,侄子沒好氣的接話,“是是是,你當時一眼就看出了沈先生絕非池中之物,于是你毫不猶豫的將養濟院里的人介紹給了先生,自己也跟去聽講,從而獲得了晉升機會”。 “叔,你能不能別叨叨了,我都會背了!” 虎頭罵罵咧咧了一句,“你個小癟犢子!” 兩人綴在周家眾人身后遠去了。 —— “節哀”,沈游思來想去都只說出了這一句。 周恪看著眼前這幾張紙,薄薄的紙張上每一條消息都觸目驚心。 即使是聽著沈游的安慰,他也沒有什么表情,良久,他慢慢的開口,嗓音干澀沙啞,宛如嗓子被砂石磨過。 “祖父……沒了”。 沈游慢慢的點了點頭,“祖父一旦亡故,秦承嗣登基,那么秦承章南下之后極有可能遷怒周府,我已經派人去接周府中人了”。 “我八歲被祖父接手,雖然他教養我甚苛,但是……”,周恪沒有流淚,聲音還是平靜的,“他待我其實也挺好的”。 周恪恍惚能夠想起自己少年時代在蒙受祖父教誨,言猶在耳,“我等雖各有心思,內耗不休,然則唯在外敵一事上,必要同心協力,絕不可輕忽懈怠?!?/br> “謹之,我等雖非天子,可若是胡虜來襲,也要守國門、死社稷,掃盡胡塵,壯我河山”。 周恪啞著嗓子,“沈游……我的祖父沒有半分退縮,他是個英雄”。 “他……死得其所”。 “是是”,沈游輕輕的抱住了周恪,“我知道,如果你想哭的話就哭吧”。 周恪被沈游抱著,半靠在沈游肩頭。 他慢慢開口,“除了祖母,我只有你了”。 “我在呢”,沈游輕輕說道。 良久,沈游似乎能夠感覺到脖頸處微微濕潤。 她稍稍偏頭,看向周恪的耳側,輕輕的印下了一個吻。 第89章 旨意下達的極快,如果說金陵周府的男子皆被褫奪功名,那么周恪這個雖遠在他鄉卻這已經干到了知府的人怎么會被放過。 然而閩地一亂,皇帝的旨意試圖千里迢迢的傳來偏遠的瓊州未免也太過費勁。所以,這道褫奪周恪功名和官位的旨意不過是在金陵的邸報上刊登,并且委派了新的瓊州知府前來接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