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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是在為原身失去性命而哭,也在哭自己前路迷茫。 此后,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又該怎么辦? 彪形大漢早已把她娘的尸身放在了地上。眼看著這小姑娘哭的如此傷心,他也怪不落忍的。 后退了兩步,大漢說道:“小娘子,請節哀”。 沈游尚在悲泣之中,只見那個被稱作“大人”的男子走到了沈游身邊,輕聲說道,“節哀”。 沈游沒答話,只是一直哭。 等到哭聲漸歇,沈游沙啞著嗓子,“敢問尊姓大名?” “吾名周恪,字謹之。周氏行十九,是你的表兄,你可喚我十九兄?!?/br> “可否……將我娘帶回去?” 周恪點了點頭,“大夫與馬車隨后就來,你先墊墊?!?/br> 說著,就遞給她幾塊糕點。 沈游真的很餓,腹內一陣饑鳴,但是她剛剛直面死亡現場,再加上原身的母親剛剛去世,她實在吃不下東西。所以她搖了搖頭。 周恪也沒多話,只是又多看了她兩眼。 沈游就坐在周氏旁邊,呆呆的看著周氏。慢慢的替她整理衣物,清理粘上的草屑、灰塵。 箭矢射過來的時候,周氏替原身擋去了飛箭,卻終究沒能保下自己女兒。 此后 母別子 子別母 白日無光哭聲苦 …… 沈周氏之墓 乾祐十年四月十三日,不孝女沈游泣立 ———————— “主子,這都第幾個佛寺道觀了?”彪形大漢王威撐著傘站在周恪身后郁悶道。 周恪沒動,看著前方跪在蒲團上的沈游,一句話都沒說。 王威看自家主子沒說話,也不敢再抱怨。只好心里默默的想,這個沈家小娘子該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回金陵的一路上,先過彭城、呂梁、再經桃園渡、淮陰……這位沈家小姐逢觀必入,逢寺必拜。這一路都不知道進了多少家佛寺道觀。 從出名的當地大廟到山間野觀,無一不入。 她連yin祠都拜! 從如來佛祖求到三清道祖,她該不會是想叫她爹娘死而復生吧。 可這樣的話,她求送子觀音干嘛?保佑她爹娘能投個好胎嗎? 現在的大家閨秀們都是這么孝順的嗎? 王威恍恍惚惚,感覺自己的腦子都要打結了。 更令他迷惑的是為什么他主子都不阻止這位表妹。 再這么延誤下去,主子就要趕不上他母親的喪禮了。 王威忍不住又在心里嘀咕了幾句。 也是,主子都被過繼給周家三房七年了,原也不必搭理那婦人。更別提那毒婦還害死了主子的生母,以妾身扶正。如今死了也算是惡有惡報。 這么一想,王威又覺得沈家小姐愛慢慢來就慢慢來吧。 想著想著,王威又忍不住憐惜起他主子。 年僅十六就能六元及第。 這可是本朝第一個六首??! 唉,就是命不好。如今,親爹周盛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明明都被過繼出去了,卻又因為死的那個是親爹,剛剛考上狀元就得回鄉守孝。 剛處理完親爹喪事,偏周家沒人騰的出空來,只得孤身來接這位沈家表妹。 剛到大同就接到繼母也死了的消息。 這……這也真夠倒霉的。 王威忍不住憐惜的看了眼周恪。 周恪無奈,王威那眼神,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在想什么。 眼不見為凈,周恪干脆轉頭繼續看沈游。 此刻的沈游專心致志的與解簽的僧人交談,想求見廟里的“戒癡”大師。 戒癡和尚是廟里的主持。不過聽說已經退休了,等閑不見外人。 她磨纏了好久,又給廟里捐了一大筆香油錢,終于得見戒癡一面。 沈游忍不住想,這可真是你我本無緣,全靠我砸錢。 一路跟著解簽僧人穿過重重回廊,終于轉入后院。 戒癡就站在瓊花樹下等她。 已經是六月份了,瓊花的花期已經過去了??善聫R建在山上,氣候正是適宜,此時的瓊花開的正好。就連雨水打下來都沒打落這些瓊花。 戒癡有著虛白的胡子和眉毛,卻并不顯得慈眉善目,反倒顴骨高聳,身量格外瘦削。 戒癡是男子,便是方外之人也不適合與沈游一個小姑娘獨處,所以周恪為沈游配備的小丫頭玲瓏也跟著,就連解簽僧人也站著。 四個人分兩方站立,甚至形成了對峙的姿態。 沈游率先開口,“請大師指教”。 戒癡嘆了口氣,“檀越,何苦來哉!” 沈游沉默了半晌,“不來不足以心安?!?/br>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br> 沈游看著這位傳說中格外有名的戒癡大師故弄玄虛地說著佛偈,終于忍不住淚眼朦朧。 從大同到金陵,從北至南,跨過浩浩黃河、穿過魏巍恒山。漫長的一千七百多公里。 她一路求神拜佛,指著所謂的神靈能夠送她回家,分明一輩子不信神,不求人。如今一步一拜,叩開了無數山門,卻沒有一個和尚道士知道她求什么,也沒有一個神佛能夠送她回去。 沈游吃吃的笑起來,笑聲從嘲諷到凄厲,淚珠子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